謝箏想了想,道:“陳寡婦上香,失足摔下石階。”


    今年的六月十九,觀音大士成道日。


    舊都城裏城外,寺廟庵堂極多,主供奉觀音大士的是城外山上的慈惠廟,平日裏香火就旺盛,在六月十九這樣的日子裏,越發是人山人海。


    為了心誠,不少善男信女都是三步一跪五步一拜上山的,陳寡婦今年四十過半,算不上年輕,體力不支失足摔下,也不奇怪。


    依照案卷上說,當日香客不少,都是各自拜各自的,起先誰也沒留心,突然就聽見哎呀一聲,陳寡婦從石階上滾了下去。


    百來級台階,當場就沒氣了。


    “看起來的確是意外。”謝箏道。


    陸毓衍抿唇,挑眉道:“若真是意外,金同知為何收起來?”


    理是這麽個理,卻是不知,誰與陳寡婦有如此深仇大恨,要暗悄悄把她推下山去。


    謝箏與陸毓衍去了陳寡婦的家。


    陳家住在城南一處小胡同裏,家境並不富裕。


    陳寡婦的兒媳坐在院子裏洗衣服,聽聞了他們的來意,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人都沒了,還有什麽好問的?”陳家兒媳的雙手用力絞幹了一件內襯,站起身來甩了甩,水珠濺在謝箏的衣服上,她卻渾然不覺,“我婆婆那人呐,左鄰右舍,哪個說她一句好的?


    可不說好,也不至於有人容不下她了,又不吃別人家米,誰會恨不能讓她死啊。說到底,就是年紀大了腿腳不經用,滾下石階了。


    這案子不早就結了嗎?人都在土裏埋了好幾個月了,還折騰什麽!”


    陳寡婦的兒子不在家,陳家兒媳一副不肯多言的態度,陸毓衍和謝箏便告辭離開。


    兩人也沒急著走,正打算向左右鄰居打聽,就見斜對著的木門開著,裏頭一個老嫗悄悄朝兩人招了招手。


    謝箏與陸毓衍交換了個眼神,進了那院子,老嫗張望了兩眼,把門關上了。


    “打聽那陳寡婦的事兒?”老嫗問了聲,見謝箏頷首,她冷笑了聲,“不就是有人容不下她嘛!不吃別人家的米,但吃陳家的米呐!”


    謝箏一聽這話,心裏咯噔,老嫗的意思是,陳寡婦與兒子、兒媳有矛盾,家裏內鬥?


    老嫗招唿了謝箏與陸毓衍坐下:“哎,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我們家跟陳家在這條胡同裏住了都有幾十年了。


    好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


    陳寡婦的男人也是,他是做瓦匠的,做工時從屋頂上摔下來,腦袋磕在石頭上。


    那時候陳寡婦還年輕,兒子也就四五歲,嗷嗷哭了好幾天,聽得可真心酸。


    好不容易拉扯打了兒子,給討了個媳婦迴來。


    喏,你們也瞧見了,根本不是個省油的燈,整日裏說道來說道去。


    陳寡婦那脾氣急,婆媳兩人整日裏叮鈴哐啷的,鬧得不可開交。


    兒子起先還兩邊勸,眼看著勸不住,就不管了。


    那段時日,陳寡婦心裏煩悶,左右鄰居都有爭執。


    哪曾想,她去上香,結果沒了,哎……


    好了,婆媳總算是不用爭了。


    不過話又說迴來,再爭也沒用,老娘能爭得過媳婦?”


    婆媳不睦,這不是什麽稀罕事情了,旁人誰也說不上對錯。


    謝箏思忖了番,道:“她們關係是不好,但她也不至於對婆母動手吧,都說陳寡婦是失足……”


    老嫗嘿嘿笑了笑:“不孝哦!


    陳寡婦的腿腳跟老婆子比,半斤八兩。


    可憐哦!


    哎,這事兒也怪我,她因著兒媳不好,苦悶極了,是我跟她說的,她兒媳就是閑得慌,才天天跟她別苗頭,等大肚子生個兒子下來,管兒子還來不及,就不會與她爭執了。


    她媳婦兩年了,肚子沒半點動靜,陳寡婦也想抱孫子,正好快到六月十九了,就說去慈惠廟拜一拜。


    那天他們三個是一道出門去的,我當是她兒子不放心老娘,陪著上山了。


    等出了事兒才曉得,陳寡婦是跪拜上山的,我要是早曉得她有這心思,我肯定攔著她,大把年紀了,怎麽吃得消啊!


    可她那兒子壓根沒管過老娘,這不是等著他老娘摔下來嗎?這迴不出事,下迴也會出事的。


    你們是不知道,陳寡婦摔下來,衙門裏找她兒子、兒媳去認,結果這兩口子不知道哪兒逍遙去了,到天黑了都沒見人。


    還是我兒子去認的,你們說作孽不作孽!”


    謝箏訕訕笑了笑。


    老嫗喝了兩口水,又道:“陳寡婦不容易,我看著她這十多年辛辛苦苦撐下來。


    年輕時,也有改嫁的機會,她怕兒子受罪,堅決沒答應。


    就靠去成衣鋪子收些邊角料子,做些布老虎、絹花之類的小玩意,大街小巷去叫賣。


    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兒子,娶了兒媳,為了補貼家用,依舊在街頭擺個小攤。


    最後卻落得這麽個結局,心酸哦!


    也難怪她,那段時日要死要活的,換作是我,兒子兒媳不孝,我也不活了。”


    謝箏認真聽老嫗說話,聽到這一句,猛得瞪大了眼睛,一個念頭閃過:“您是說,那陳寡婦原本不想活了?”


    “可不是!每次跟她兒媳鬧完就哭,說過不下去了,有一迴我去街上看見她擺攤,拉著個過路人也在說日子艱難,不想活了。”老嫗苦笑,“她可不是說的氣話,去年有一天,那兩婆媳吵翻了天,她提著刀子揮,也不曉得是想砍兒媳還是要砍自個兒,還是我兒子好說歹說勸住的。


    前陣子想通了,想求求菩薩添個孫兒,哪裏曉得,哎……”


    又聽老嫗絮絮說了些陳家事情,謝箏與陸毓衍才告辭。


    “辛苦您跟我們說這麽多,”謝箏掏了幾個銅板,塞給老嫗,“我瞧您院子裏曬著小兒圍兜,這些銅板給他買糖吃。”


    老嫗推了兩迴,還是收下了:“瞧你客氣的,本就是我閑著沒事兒,一肚子話想跟人說道說道。陳寡婦沒了,這些話,我都不知道說給誰聽。”


    陸毓衍斂眉,詢問道:“您是說,陳寡婦沒了之後,衙門裏沒來跟你們打聽過?”


    “沒有,”老嫗擺了擺手,“讓我兒子認完了,等她兒子後來又去認了,說是失足摔死的,讓他直接領迴來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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