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奮、努力的單老七一直都是妻兒心中頂天立地的厲害人,突然得了女兒這麽一句話,單老七醒了。


    他不想讓他們失望。


    單老七從前教子極嚴,兒子十四五歲了,一滴酒都沒讓碰過,單老七總與他說,等他說了親要娶媳婦了,他們父子不醉不休。


    如今已經沒有那一刻的,單老七選擇在兒子忌日裏再飲一次酒。


    一來他們父子兩人也碰過杯了,二來他往後就再也不沾酒,從頭再拚一把。


    可偏偏就是這最後一杯酒,讓單老七命喪於此。


    這大概是天意吧。


    從河邊到應天府衙並不遠。


    陳如師得了消息,帶著手下眾人一並迎了出來,態度熱烈且恭維。


    有那麽一瞬,謝箏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站在這裏的並非是年輕的陸毓衍,而是為官多年、身居要職的陸培元。


    “昨夜歇得如何?陸巡按舟車勞頓,昨日不敢去打攪。”陳如師堆著笑道。


    “陳大人客氣。”陸毓衍一麵說,一麵隨著陳如師往裏走,到了大堂外,他頓住了腳步,問道,“早上抬迴來的單老七呢?”


    陳如師的額頭青筋直跳,心裏暗暗叫苦。


    大清早的事情,果然沒有瞞過陸毓衍,而且這陸巡按動作還真快,轉頭就曉得那醉漢身份了。


    如今精明,該說虎父無犬子,還是他這一迴要倒大黴了?


    陸毓衍作為巡按來到應天,陳如師自然是把來龍去脈打聽得清清楚楚了,知道他不僅在京裏斷了幾個案子,放外差的緣由隻怕還是為了鎮江知府謝慕錦一家的死。


    謝家案子是陳如師判的,人證物證俱在,可以說是簡單清楚。


    隻要陸毓衍別雞蛋裏頭挑骨頭,陳如師自認還是可以應付的。


    他清了清嗓子,道:“單老七是孤家寡人,妻兒都沒了,他在落魄前名聲很是不錯,我和幾位大人正在商議,官府出麵替他收殮入葬。一口薄棺一塊碑,也沒多少銀子,隻盼著莫要寒了城裏樂善好施的百姓的心。”


    陸毓衍睨了陳如師一眼,道:“還是大人考慮得周道。”


    “哪裏哪裏!”陳如師摸著胡子,眼睛眯成了縫。


    謝箏跟在後頭,聽得一清二楚,雖是麵無改色,心裏不由冷笑一聲。


    一行人到了堂內,幾位同知、通判、推官、經曆等一一見了禮。


    “陳大人,”陸毓衍抿了口茶,沒打算慢慢聽陳如師說他這幾年為官的心情體會,他道,“我為官不久,也是頭一迴放外差,各處規矩,若有不夠周全的地方,還請陳大人見諒。”


    陳如師一怔,下意識道:“不敢當不敢當。”


    “巡按到府,都要先審錄罪囚,吊刷案卷,我們還是依著規矩來,”陸毓衍站起身,拱手道,“還請大人取案卷來。”


    陳如師不好拒絕,讓同知金仁生引路,給陸毓衍在後衙備了間書房,又讓衙役把一疊疊的案卷搬了進去。


    案卷整理得很仔細,依著年月,清清楚楚的。


    謝箏嘀咕道:“可見他用心。”


    陸毓衍聽出謝箏話裏對陳如師的不滿,不由淺淺笑了笑,趁著無人注意,勾了謝箏的手指,在她掌心撚了撚。


    癢嗖嗖的,謝箏反手握住陸毓衍的手,不叫他再作怪,嗔道:“不過就是因為你來了,要不然,他今兒個還能說出那麽冠冕堂皇的話來?”


    謝慕錦在鎮江五年,與陳如師也打過不少交道。


    哪怕謝慕錦從不在謝箏跟前說道官場長短,謝箏還是對陳如師這個名字如雷貫耳。


    陳如師是個極其怕麻煩的人,不求出挑,隻求平順。


    這樣的官老爺,在謝家出事後迅速結案,不管他是不是叫人收買了,謝箏都不覺得意外。


    而今日這一樁,若不是陸毓衍來了,以陳如師的性子,肯定是大手一揮,讓義莊抬了單老七走,後頭的事情萬事不管了,哪裏會有什麽薄棺石碑。


    金仁生又帶著人送了幾疊案卷過來。


    陸毓衍鬆開了謝箏的手,與金仁生道了謝。


    相較於陳如師的幼滑,金仁生一本正經極了,確定陸毓衍沒有別的吩咐,這才退出了書房。


    陸毓衍隨手抽了本案卷,坐在大案後頭翻看。


    謝箏認真看著案卷的分類,皺眉道:“應天府的這些案子,隻有少數幾樁沒有結案,太少了些。”


    斷案一來講究證據,二來也要有幾分運氣。


    哪怕是再勤勤懇懇的知府,手上都會有一些未結案子,有些是時間太久了,有些是案情不夠清楚。


    謝箏記得清楚,當時謝慕錦的書房裏就有不少這類案卷,每當得空之時,謝慕錦都會重新梳理一遍,以求進展。


    但陳如師這裏,未結的極少。


    鎮江、太平兩府加在一塊,總沒有應天府地方大。


    謝箏哼道:“也不知道有多少是跟鎮江的案子一樣。”


    陳如師為了結案,隻怕沒少辦稀裏糊塗的案子,這些案卷整理一番,要抓陳如師的小辮子,還是極有機會的。


    陸毓衍翻著手中的案卷,突然想起樁事情來,與謝箏道:“你讓人取了這幾年意外身故或是自盡的案卷來。”


    謝箏聞言詫異。


    陸毓衍解釋道:“他要辦糊塗案子,最簡單的不就是意外、自盡?”


    謝箏抿著唇點了點頭。


    豈不就是那樣?


    謝家的大火,也是被辦作了最容易抹平的“殉情引發大火牽連父母”。


    沒有兇手,也就無需再細細查問,快刀斬亂麻,幹淨又利索。


    謝箏與竹霧一道去尋了金仁生。


    聽了謝箏來意,金仁生的嘴角抽了抽,僵著脖子道:“巡按大人要看那些?”


    見謝箏頷首,金仁生硬著頭皮,道:“我去取來,姑娘稍候。”


    “不敢勞煩大人動手。”謝箏道。


    見謝箏與竹霧堅持,金仁生帶他們去了庫房,尋了擺放案卷的架子,他快速地抽了一些出來,交給了竹霧。


    謝箏掃了一眼架子,問道:“就這些了?”


    “就是這些了。”金仁生道。


    謝箏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了謝。


    迴到書房裏,謝箏將拿來的案卷放在一旁,湊到陸毓衍身邊,彎下腰,壓著聲兒道:“我取來的這些怕是都不用看了,有問題的都在庫房裏。”


    謝箏看東西極快,剛剛那一眼間,她就看到了,架子最上頭還有幾卷標注著意外的案卷,金仁生卻說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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