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李昀,陸培靜摸了摸手上的扳指,道:“殿下曉得她的身份?”


    “應當不曉得,”陸毓衍想了想,又道,“殿下大概隻知道,侄兒迫切想去鎮江,理一理案情。”


    細長的眸子垂下來,良久,陸培靜道:“你別忘了,他終究是淑妃養大的。”


    而陸培靜與淑妃,從來不是一路人。


    陸培靜無兒無女,也沒有撫養別人的兒子,她如今已經不年輕了,想生下一兒半女,幾乎是癡人說夢。


    這也是她能夠聖寵不斷,卻還在白皇後與淑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過得舒舒坦坦的道理。


    後宮之中,各方角力,陸培靜站得不偏不倚的。


    陸毓衍是在替李昀做事,但他還不是李昀的門客、心腹,若是陸毓衍與李昀走得更近些,那在內廷之中,旁人就會把陸培靜與淑妃視作一路,到了那時候,白皇後與其他幾位四妃會如何反應?


    陸培靜歎息。


    淑妃待李昀再好,那也不是親生母子,若有人生出挑撥之心,難保不會成功。


    到了那時候,當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聖上幾個成人的兒子裏,李昀絕不是最出眾的那一人。


    況且,幾位殿下年紀還輕,聖上龍體安康,此刻還不到表態站位的時候。


    陸培靜思及此處,道:“兄長什麽時候迴京?”


    “也就這幾日了。”陸毓衍道。


    陸培靜頷首,這些事情,她少不得要跟陸培元商量。


    官場起伏動蕩,陸培元的年紀和資曆,自然會比陸毓衍看得清楚,想得透徹。


    姑侄兩人說了會子話,陸培靜略略有些疲了,揉著眉心,道:“你先迴去吧,菊花宴的事兒,我會拿捏的。”


    陸毓衍起身告退。


    暮雨送他出去,於嬤嬤凝著他的背影,低聲問陸培靜道:“娘娘,蕭大姑娘身邊那一位,莫不是……”


    “猜出來了?”陸培靜輕聲笑了笑。


    於嬤嬤恭謹道:“起先不敢想,後來琢磨來琢磨去……”


    陸培靜心事沉重,就像於嬤嬤說的,隻要敢想,那這身份還真不難猜。


    “娘娘也別憂思過重,”於嬤嬤寬慰道,“奴婢是了解公子性情,又聽他與娘娘說的話,這才大著膽子猜了一迴,旁人未必會往這上頭想,畢竟,那案卷上寫得明明白白的,生與死,是尋常人思緒越不過的。”


    陸培靜頷首。


    另一廂,蕭嫻接到壽陽公主帖子時,一時有些迴不過神來。


    她從前在京裏時,與幾位公主也算相熟。


    傅皇後去得早,但傅老太太一直在,又頗得聖上信賴和看重,連帶著蕭嫻的身份都比同樣官宦出身的姑娘們高上一頭,隻傅皇後嫡嫡親的侄孫女這一點,她甚至能與鄉君、縣主比肩。


    出京前,她去過幾迴公主的宴席,迴京之後,許是淡出貴女圈的關係,這種帖子倒是少了許多。


    眼下突然得了一張,偏偏上頭還寫了讓出入府衙的丫鬟同往,蕭嫻讓淺禾喚了謝箏過來,把帖子拿給了她。


    謝箏捏著那燙金的帖子,心撲通撲通直跳。


    壽陽公主的宴席設在禁宮北邊的禦花園,與東西十二宮隔了一整個宮牆,前些年皇太妃在這裏頤養,如今空閑著,嬪妃公主們想逛園子,偶爾會來這裏走動。


    許是怕壽陽公主鬧得過了,白皇後才退讓一步,把宴席設在此處,好過讓公主去城外別莊。


    謝箏跟著蕭嫻到了宮門外。


    她今日穿著普通,隻多戴了兩根銀簪,一切合著身份來。


    許嬤嬤幫著她抹了臉,膚色看起來微微泛黃,而上揚又靈動的鳳眼在眼尾處整體往下拉,讓眼型垂下來。


    謝箏自個兒對著鏡子看過,與她未上妝時相比,的確大有不同。


    許嬤嬤這番手藝,比謝箏之前瞎搗鼓的,強多了。


    壽陽公主請的人不多。


    應湛並幾位世家公子陪著六殿下射箭,貴女們由壽陽公主帶頭,穿過假山洞石,不遠不近看著那些拉弓之人。


    便是平素心裏有一番高下的,當著壽陽公主的麵,今日都老實極了。


    公主此次是衝著應湛來的,沒有哪個會蠢到跳出來惹是生非。


    壽陽公主看得漫不經心,突然道:“看著一個個都是人模一樣的,骨子裏倒是是人是鬼,我這雙眼睛,還真是看不明白。”


    她的聲音不低,兩處隔得又不遠,那邊的公子們聽得一清二楚。


    應湛拉弓的手微微一顫,箭羽破空而去,依舊命中紅心。


    謝箏看在眼中,不由暗暗誇讚。


    壽陽公主哼了一聲,偏轉頭與蕭嫻道:“姐姐快及笄了吧?母後前幾日還在與底下人說,要給姐姐備及笄禮。”


    蕭嫻趕忙口稱惶恐。


    壽陽公主原也是隨口一說,絲毫不在意蕭嫻的反應,反倒是仔仔細細打量謝箏:“這個就是出入府衙的丫鬟?”


    謝箏垂著頭,上前見了禮。


    壽陽公主往前走了幾步,道:“我們可不似那些公子們,能清楚知道外頭的事情,這案子原委,你給我們說一說,也好叫我們開開眼界,即便沒本事參透人心,好歹能盼著自個兒眼睛亮一些,莫要走了眼。”


    這話說得實在不客氣,謝箏不想接,但又不能不接。


    有那麽一瞬,謝箏甚至在想,今日這一局,壽陽公主是要挑應湛的刺,還是要落長安公主的顏麵?


    世人都知道,林駙馬是長安公主自己挑的,隻因那一手丹青,得了長安公主的心。


    謝箏硬著頭皮,剛說了從河裏撈起了宋玉瀾,就見長安公主匆匆過來。


    心裏咯噔一聲,謝箏的沒有再往下說。


    壽陽公主自然也看見了長安,冷聲道:“怎麽不繼續說了?”


    “看我笑話,你很高興?”長安公主冷笑一聲,一把扣住壽陽公主的手腕,使勁拖她走,“在這裏問個丫鬟做什麽?皇妹跟著姐姐我去衙門裏,把那幾個瘦馬、樂伶都提出來,你仔細問問?是了,秦駿還沒砍頭呢,不如你去問他?”


    壽陽公主被拉扯了兩步,貴女這兒一時有些亂,六殿下看著狀況不好,快步要過來。


    蕭嫻退開兩步,突然感覺到身邊的一位嬤嬤對著她的腳踝抬了抬下顎,她心領神會,趁亂哎呦一聲摔坐在地上。


    謝箏看得清楚,反應也快,伸手去拉蕭嫻,故意腳下一撮,一並摔作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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