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深情款款,沒有繾綣濃濃,但就是那麽認真,那麽沉靜,跟一汪水似的,清澈見底,明明白白的。


    誰也沒說話,甚至沒有眼神交接,不甜膩,卻溫和,仿若外頭的紛紛擾擾都無關了,唯這一室寧靜,安人心神。


    爺是真喜歡阿黛姑娘呀……


    鬆煙猶自想著,又趕忙否決了,可不是阿黛姑娘,那是謝姑娘,是還沒過門的奶奶。


    以前他總歎氣,就算謝姑娘沒看上那書生又怎麽樣,人都已經不在了,爺再頂真也無用。


    而現在,謝姑娘就坐在那兒,活生生的。


    這麽一想,鬆煙嗓子都有些酸了。


    下意識地,躡手躡腳往門邊挪了一小步,鬆煙想著他還是趕緊避出去好,留在裏頭,再眼觀鼻鼻觀心,他還是像一根點了火的蠟燭一樣,亮著光呢。


    還不等他挪到門邊,陸毓衍已經站起了身,慢條斯理整了整衣擺袖口,與謝箏道:“迴衙門去吧,看看楚家兩兄妹都說了些什麽。”


    鬆煙僵在了原地,他正要避讓,爺卻要離開了?


    謝箏聞聲,猛得迴過神來,一時也沒察覺到異樣,朝陸毓衍點了點頭。


    吱呀——


    鬆煙垂著肩膀開了門,鼓了鼓腮幫子,好嘛,那就這樣吧,也省得他再為了如何靜悄悄開門關門而煩惱了。


    出了茶樓,外頭日光正好。


    前兩日的大雨磅礴不見了,隻街角低陷處還有些積水,陽光落在身上,一掃秋日涼意,暖烘烘的。


    沿路往順天府走,經過那處幽靜胡同時,謝箏不由地轉頭往裏看了一眼。


    胡同裏沒有百姓走動,空蕩蕩的,可謝箏就覺得,好像看見了一男一女輕擁而立一般,她捏了捏指尖,不知道還有沒有叫旁人看見……


    這麽一想,曬在身上的陽光越發熱人了。


    順天府裏,楚昱緲已經離開了。


    古阮撓著腦袋,道:“兄妹兩個說的是他們家鄉話,我一句都聽不懂,不曉得說了些什麽。


    隻瞧見兩人抱頭痛哭了一場,哭得慘兮兮的,讓人憋得慌。


    我看楚姑娘長得單薄,大哭之後怕是走不動,沒想到小姑娘倒也硬氣,抹了眼淚走了。”


    古阮一麵說,一麵攤手露出掌心幾顆碎銀子,道:“硬塞給我的,說是請我們照顧楚公子一些,吃喝上別為難了。”


    謝箏瞅了一眼,估摸有小二兩,這銀子對蕭家來說,就是一個大丫鬟一個月的月俸,但對楚家來說,隻怕是眼下能拿出來的全部了吧。


    陸毓衍點頭,道:“我去看看楚昱傑。”


    大牢陰冷,裏外差距太大,謝箏進去時不禁打個了寒顫。


    楚昱傑依舊抱膝坐著,眼睛通紅一片,見陸毓衍來了,雙手重重搓了搓臉,讓自個兒看起來別那麽狼狽。


    陸毓衍也不與他繞,開門見山,道:“易仕源與楚姑娘的事情,我多少知道了些。”


    楚昱傑的眉頭皺了皺。


    “易仕源與我說,他和楚姑娘兩情相悅,雖然家世不同,但他等著你金榜題名,”陸毓衍頓了頓,見楚昱傑垂著腦袋,臉上神色辨不清晰,便又道,“你昨日念過,你若無法洗清冤屈,你妹妹總還算有人照顧,那個人是指易仕源吧?”


    楚昱傑的身子顫了顫,仰著頭,長歎道:“我知情的,我昨天幾乎都說了,也唯有易仕源與阿渺的關係,我瞞下了。


    那天夜裏,我和段立鈞打了起來,我問他如何拿到我的詩作。


    段立鈞起先不肯說,與我鬧極了,脫口道,詩是從易仕源處得來的,他根本不清楚那詩作是我寫的。


    我知道阿渺與易仕源有往來,那詩應當從阿渺那兒拿出去的。


    源頭在阿渺,我沒臉跟段立鈞扯明白,就作罷了。”


    這個理由並沒有出乎陸毓衍與謝箏的意料,也唯有事關楚昱緲的聲譽,楚昱傑昨天才會不肯說明。


    “楚姑娘和易仕源,你怎麽看,或者說,她怎麽想的?”陸毓衍問道。


    許是這問題讓楚昱傑聽出些別樣意味來,他繃緊了下顎,幹巴巴道:“易家是與我們家截然不同,但無論是我,還是阿渺,在與人相處交際上,從未有‘占便宜’、‘攀高枝’的想法。


    家裏再困難,隻要我努力念書,總有翻身一日,哪怕不是步入官場,我給博士們打下手,去學堂裏給開蒙的孩子們講課,養活兩人還是可以的。


    若我能得官身,易仕源能善待阿渺,那就是皆大歡喜,若我沒有那個能耐,阿渺也不會不切實際。


    她是與易仕源往來,但兩人之間,從來都是清清楚楚的,阿渺沒做過丟人的事。”


    聽到這裏,不單是陸毓衍,謝箏都曉得結症所在了。


    楚昱緲傾心易仕源,她希望的是兩家能“平等”,若是不能,她也就不與易仕源往來了。


    而易仕源,就如昨夜蕭嫻說的那樣,他有他的野心,他可不會被“兒女情長”捆住腳步。


    楚昱緲不屈服,那就隻能先害了楚昱傑了。


    陸毓衍道:“楚姑娘有沒有與你說過,我們懷疑兇手是易仕源?”


    楚昱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隻是抬起了眼簾,看著陸毓衍,眼底有些許掙紮。


    陸毓衍沉聲問道:“你有想過,你何年能得中杏榜、何年能等到缺、又是何年能從不入流走到七品、六品?你有多少年,你妹妹有多少年?


    科舉、仕途之路,原本就沒有任何規律可依,也許三年,也許三十年,也許你一輩子都無法步入官場。


    那易仕源呢?易家不缺銀子,你若是易仕源的父母,你會為他如何選擇?


    或者說,以易仕源巴結段立鈞的性子來看,你覺得他是怎麽想的?”


    楚昱傑的心重重一痛。


    直到楚昱緲來探望他之前,他一直難以相信,他的一首詩竟然引發命案。


    段立鈞真正的死因,在楚昱緲說出衙門裏疑心易仕源起,楚昱傑就隱約有些明白了。


    或者說,他全明白,隻是不敢確信,確信自己的同窗,確信對楚昱緲認真且關切的易仕源竟然如此算計他們兄妹,直到這一刻,陸毓衍的幾個問題大刀闊斧一般,讓他不願信,也唯有相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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