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煙引著謝箏到茶館的時候,大堂裏依舊說得熱鬧。


    跑堂的小二腳下生風,忙得不可開交。


    茶博士在說昨日的堂審,說府尹大人如何威風,衙役們的板子如何厲害,那兇手婦人又是如何如何的可憐又可惡。


    謝箏聽見了,一時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了。


    鬆煙偏過頭,低聲道:“姑娘,茶館裏都是說書的,堂審的狀況,他們誰都沒瞧見,你就當是聽故事唄。”


    謝箏點頭。


    案情就是如此。


    對羅婦人、對包含鄭夫人在內的所有遇害的婦人和她們的家人而言,那是他們的人生,是他們的災難,但對於其他人而言,也僅僅就是個故事而已。


    一如鎮江城裏謝家的案子,傳到京城裏,不也是一樁故事?


    留影開了雅間的門,越過他,謝箏一眼就看到了低頭抿茶的陸毓衍。


    許是昨夜夢境作怪,又許是聽了茶博士的幾句故事,謝箏的腦海裏泛起一個念頭:作為牽連在裏頭的陸毓衍在聽說了謝家事情的時候,到底想了些什麽。


    是想掐死她,還是想質問她?


    陸毓衍的腰間依舊掛著紅玉,謝箏餘光瞥見了,不由愈發心虛,仿若夢裏那四個陸毓衍又分立在她的前後左右,驚得她後背直冒冷汗。


    一旁的鬆煙恭謹問了安,謝箏迴過神來,亦福身喚了“衍二爺”、“蘇公子”。


    陸毓衍抬眸睨了謝箏一眼,道:“坐吧。”


    謝箏抿唇。


    這間雅間不臨街,窗戶是朝著大堂開的,微啟一條縫,能清楚聽見樓下茶博士和聽客們的聲音。


    正中一張圓桌,邊上擺了一把幾子,兩位主子坐圓桌,鬆煙和留影都是坐在幾子邊的,按說謝箏如今的身份,也隻有去坐幾子的份兒,但她琢磨陸毓衍那意思,是叫她在圓桌上坐了。


    鬆煙也機靈,拉開了圓桌邊的椅子,請謝箏落座。


    不合規矩……


    可真要論起來,她幫著衙門問話找人的這幾次,又哪裏合過什麽規矩?


    前迴這兩位爺坐下吃飯,她和許嬤嬤也是一道上桌了的。


    見蘇潤卿並未不滿,謝箏告了聲罪,在桌邊坐下。


    樓下大堂裏,又從案子說到了秋闈,一下子愈發熱鬧了。


    此次下場比試的,有不少是國子監的監生,其中也有幾位依靠父祖官位入學的蔭監,因著是官家子弟,在京中也能叫的出名號來。


    有聽客說,蔭監出身就比其他監生高出一頭,又是從小跟著父祖,眼界亦是不同,此番定能芝麻開花節節高。


    有人不服,說那幾位蒙蔭入監的,根本沒有什麽真才實學,比不得地方來的貢生們,人家那才是腳踏實地,從眾多學子們之中拔尖選出來的。


    意見有分歧,誰也說服不了誰,連帶著嗓門都大了許多。


    “旁的我不知道,隻說那太常寺卿段大人的孫兒段立鈞,上個月我還遇見他與幾個學子在清閑居比試文采,親耳聽他出口成章,他做的詩,現在還留在清閑居的白牆上呢!”


    蘇潤卿撚著花生米的紅衣,聞言手一抖,白嫩嫩的花生米險些飛出去:“段立鈞文采出眾?出口成章?笑死我了,這笑話我能笑到明年春闈。”


    陸毓衍勾了勾唇角,道:“明年春闈你大概聽不到段立鈞的名字,以他的水平,這次秋闈是中不了的。”


    “也是,”蘇潤卿點了點頭,語氣裏不自覺地添了幾分嘲弄,“他也無所謂中不中,好好跟著駙馬爺就行了。”


    滿京城的世家公子都曉得,段大人是官運亨通,朝中沒有人引路,靠著自個兒的運勢爬到如今的官位上,但段家子弟之中也沒幾個能拿得出手了的,亦無得力的姻親,等段大人退下來,段家大抵是要一落千丈了。


    隻這個段立鈞,才學不算出眾,隻因與長安公主的駙馬爺交好,在京中行走,公子們多給他幾分麵子。


    陸毓衍添了盞茶,推到蘇潤卿跟前,道:“你這口氣,叫旁人聽見了,還當是殿下與駙馬、公主不睦。”


    蘇潤卿摸了摸鼻尖,沒再多言。


    謝箏認真聽了,不禁犯了嘀咕。


    那清閑居是京城裏出了名的老字號酒樓,內裏環境文雅,從來都是文人墨客們喜歡去的地方,裏頭也留了不少大家墨寶,供客人們觀摩。


    這些年,學子們也紛紛出入清閑居,一來是沾些大家的書卷氣,二來是比試高下,若是做的文章詩詞能受東家的喜愛,便能留在白牆上。


    謝慕錦當年亦有一首詞作留下,謝箏知道的時候隻是七歲,年紀尚幼,不比她在鎮江城中出入自由,隻好央了顧氏半個月,才讓顧氏帶她去清閑居裏看了一眼。


    因此清閑居在謝箏的印象裏,是個憑真本事留名說話的地方,那段立鈞才學不行,是怎麽把詩留在了白牆上?


    陸毓衍似是看出了謝箏眼中的疑惑,道:“怕是找了個代筆之人,背了一首不曉得誰做的詩,李代桃僵。”


    謝箏一怔,怕再叫陸毓衍看出些什麽來,不敢再胡亂想了,趕忙道:“衍二爺叫奴婢來,是想讓奴婢去問問梁夫人?”


    來的路上,謝箏已經聽鬆煙說了大致的狀況,她壓根沒有想到,三娘的母親和梁夫人極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你和歲兒一道去問,妥當些。”陸毓衍不疾不徐與謝箏說了李昀的意思。


    謝箏會意。


    隻聽樓下熱鬧討論監生、貢生的樣子,謝箏也曉得鄭夫人的事兒馬虎不得,務必要謹慎些,免得在秋闈期間鬧開了,反叫一些有心人鑽了空子。


    鬆煙安排了轎子,送謝箏去鄭家,陸毓衍和蘇潤卿在茶樓裏等著。


    鄭家門房上認得謝箏,見她來尋歲兒,便使人去喚了。


    歲兒匆匆過來,她昨夜似是睡得不好,眼下發青,抹了粉都沒有遮蓋住。


    “有些狀況想問問梁夫人,你與我一道去梁家一趟吧。”謝箏低聲與歲兒道。


    歲兒信任謝箏,聞言便隨她出門,往胡同深處去,嘴上道:“姐姐,我聽說梁夫人一直都病著。”


    謝箏沉吟:“以前鄭夫人還在的時候,她與梁夫人來往,兩人也是夫人來、夫人去的?”


    “也不是,”歲兒搖了搖頭,“是叫鄭家姐姐、梁家妹妹。”


    “那你知道梁夫人閨名嗎?她的表字是不是叫素素?”謝箏追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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