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荀與一僧一道來了京都,江慕晚已經收了信件,知道舅舅上京,估算時日也差不多要到了。


    這日江慕晚收了一封信,才知舅舅已到,如今在京都永寧寺。


    葉荀到京後,那道長就與二人話別,一人飄飄灑灑而去。


    僧人和葉荀一起去往永寧寺。


    江慕晚也趕至永寧寺相見。


    葉荀在寺廟庭院內等待,在人群中發現江慕晚時,他幾乎立刻就認了出來。


    而江慕晚看到葉荀也忽然站住了。


    八歲失去母親後,剛開始母親幾乎夜夜入夢,後來就漸漸少了。


    在葉荀看來,江慕晚這孩子眉目像妹妹,而在江慕晚看來,這個陌生男子的眼睛和笑容都像母親。


    倆人試探著詢問對方後,又一起來到寺廟中的一間禮佛小屋,這是可以在寺廟花錢訂到的屋子。


    遠道而來的禮佛問經人,可以收拾休息一下。


    兩人都拿出了一塊玉,兩塊印章大小。


    一端的雕刻麵高低起伏凹凸不一的玉塊,兩端的各種凹凸麵可以完美的吻合上。


    這兩塊玉平麵的那一端,一塊上麵刻著葉荀,另一塊刻著葉萱。


    這是當初江慕晚的外祖父送給一雙兒女的印章。


    兩人一見麵自然聊了彼此的打算,葉荀打算在京都買一處宅子,讓外甥女也搬來住,長期借住在大理寺卿家似乎不大合適。


    他會在京都住一段時日,葉家的產業轉入地下時,有許多的財富已經化為金銀。


    葉荀如今要領著葉家重現商界,他想著是在京都冒這個頭,還是在江南冒這個頭。


    而江慕晚見這裏也沒有旁人,低聲告訴舅舅她想從逍遙侯府要迴母親的嫁妝。


    她還想老天爺能夠讓惡人盡早壽終正寢,為母親報仇,為自己報仇。


    十幾年苦痛的生活,到如今並沒有人為此償還一二。


    律法可以做的隻是將白姨娘繩之以法,一命還一命。


    可江慕晚想讓疼愛自己的母親好好活著,卻再也不可能。


    誰稀罕白姨娘那條命,她能值自己的母親嗎?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是好人已經失去之後,不得已去討一個公道。


    就像江慕晚已經失去母親之後去討一個公道,但如果可以選,當年八歲的她隻願母親好好活著。


    作為女兒,她想殺了父親的念頭無疑是大逆不道的。


    憋在心裏又實在難受,江慕晚便以一種十分隱晦的方式,將寄托於上天、佛祖的期盼告訴了舅舅。


    葉荀衝江慕晚點點頭:“世上的事峰迴路轉的也不少。


    看著走到絕處了,卻又有新的路。既然能絕處逢生,或許也能看著惡人,惡有惡報。”


    “關於你母親,舅舅亦有想不通之處。


    請了永寧寺高僧,稍後來這間茶室為你母親批生辰八字,如今生死的日子都有,舅舅想高僧是不是能瞧出些什麽來?”


    江慕晚點頭稱是,心中想的卻是自己已經找僧人看過了呀,也沒看出什麽不同。


    等那僧人來了,看過葉萱的生辰八字,對葉荀道:“施主所問的一世兩命,重生之說在這個八字上倒看不出來。”


    葉荀問:“隻是種種不同凡響之處又如何解釋?”


    葉荀問得含糊其詞,那僧人也沒有刨根問底,反而道:“黃粱一夢這個故事,施主聽過麽?


    夢裏盧生經曆了整整一生,幾起幾落,直到八十而亡,可醒來一看,自己入睡前煮的黃粱還沒有熟。


    或許這位葉萱施主有什麽機緣與旁人不同,也有類似於黃粱一夢的經曆?”


    葉荀從未想過葉萱也許隻是做了一個夢,又問:“可黃粱一夢,那盧生是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夢的。”


    這僧人道:“也有不知道的,或者知道不知道,其實並不重要的。


    比如莊周夢蝶,是蝴蝶夢莊周還是莊周夢蝴蝶也無人說得清。


    即使是做了一個夢,或許有些人卻以為自己另外過了一生。”


    這僧人見葉荀內心糾結,半晌不語,隻得道:“貧僧其實見過京都一位老夫人的生辰八字,若有一世兩命,時光迴溯之說,隻怕應在這位老夫人身上。”


    這意思明擺著,如果真是重生,那就不是如今這個命格。


    僧人點到為止,隻為勸慰葉荀的執念,但有關這位老夫人的事兒是半點也不肯再說。


    此時在同一間寺廟的還有另一人。


    來永寧寺拜佛,以求內心安寧的容若知,忽然心有所感,總覺得哪裏不對。


    容若知從永寧寺離開,迴南安侯府之後,莫名覺得十分困倦,早早就睡下了。


    他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似乎支離破碎全是畫麵,容若知像一個孤零零坐在台下的人,看著自己完全不懂的劇情。


    他看到有一個自己坐在大桌前。自己嚇了一跳:那是誰?為什麽還有一個自己?


    他又看到了容懷山、容雲嶽、容雲峰,起初他內心驚喜,都沒死啊,這都好好的。


    繼而懷疑:難道是我死了?魂魄離體,與他們相見?


    桌子的另一邊坐著容懷遠、明黛和四個孫子孫女。


    他又高興了,這是一大家子都在,好好的吃團圓飯呢。怎麽沒有懷安?


    宋瑛為什麽坐在自己對麵?


    這兩個小孩是誰?畫麵裏容月華和小曾孫坐在椅子上,腳都落不著地,但容若知不認識他倆。


    忽然聽到這個小姑娘開口了,稚嫩的童音重複著大人們的殘忍。


    什麽意思?她說的曾祖父要為誰辦婚儀?要誰死?這個曾祖父是指自己?!


    那宋瑛是她曾祖母,可我為什麽要重辦婚儀,我與宋瑛是正兒八經辦過婚儀的,當今陛下那時還是太子都來了。


    田安然怎麽坐在這兒,還在自己身邊,瘋了吧,膽子這麽大……她也沒死?


    容若知看看畫麵中的桌子,這是生死界麽?坐在那邊的全死了,自己也坐在那邊,自己應該是死了,或者要死了。


    可接下來他聽到田安然說她折磨懷安,殺了懷安。


    在震驚之中,又見到容懷山殺了懷遠、明黛,還叫家丁護院來砍殺雲海、雲川、雲飛。


    最後女眷雲緲、嚴丹琦還有那個不認識的小孩子都被殺死了。


    這是怎麽了?怎麽迴事?!


    宋瑛……居然是自己,用劍劃花了宋瑛的臉,田安然還不解恨,她把宋瑛……


    啊!


    容若知驚叫著醒過來。


    門外的小廝嚇得急忙進來,給容若知奉上帕子和茶水。


    他愣怔了半天,才發現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個夢可太奇怪了。


    整整一天,容若知都心神不寧,夢裏的一切都太真實了,會有一個夢,裏麵的菜肴都確實是田安然愛吃的嗎?


    夢裏的他,坐在宋瑛旁邊的空椅子上,當時聽著他們說話就掃了一眼桌子,他記得那些菜啊。


    可他們好像都看不見自己,後來懷遠帶著一家歸來往這邊坐,也好像全然看不到自己,眼看懷遠要坐到自己身上,他嚇得起身站到了一旁。


    他自己覺得和懷遠已經撞上了,可懷遠沒有任何反應。


    以前作夢,夢裏的事情迴想起來就是假的,比如人一會兒出現在京都,轉瞬間又到了草場野灘。


    又比如在夢裏他拉開一張比人還高的弓,醒來他也知道自己從沒有過那麽大的弓,自己一個人也拉不開。


    總之,夢裏的事情都會有一些光怪陸離,但昨晚做的那個夢卻點點滴滴都像是真的。


    不對,也還是有假的地方,夢裏陛下薨了,他們說六王成事兒了。六王都逃了,還能成事?


    容懷山、田安然,他們也都死了,怎麽還可能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呢?自己也是魔怔了,還覺得這個夢點點滴滴都很合理,最大的不合理,就是那桌子的那一邊幾乎全是死人了呀。


    想到這裏他心情輕鬆了一些,果然夢裏的東西不可信。


    雖是這麽想了,卻又忍不住地坐下來認真迴想,如果當初容懷山帶著人把宋瑛和懷安抓迴來了,容懷山和田安然會怎麽對宋瑛?


    他們要把宋瑛毒成活死人,甚至帶了毒針去。


    而自己也確實恨宋瑛,直到田安然被五馬分屍前說出真相。


    渾渾噩噩了一天,到晚上就寢前,容若知居然有一些心驚膽寒,囑咐了守夜的小廝兩三迴才放心。


    而這一夜他又做夢了。


    自己成了國公爺,雖然是個不能世襲的空爵位,那也是榮寵啊。


    一家子都加官進爵,就是容越祺也有了官職。


    六王成了新帝,他殺了許多忠於先帝的臣子,實在是無人可用,就是立開科舉取仕,也來不及。


    跟著六王起事的,幾乎都是有坑就填上的蘿卜。


    他沉浸在這榮耀喜悅裏,早已忘懷發妻宋瑛、長子、懷遠以及孫子孫女的慘死。


    直到六年後,他已經垂垂老已,但他心裏覺得自己這一生在關鍵時候做了正確的決擇,就是去了,見了列祖列宗,也可以說一句,自己光耀門楣了,光宗耀祖了。


    那些人說六王謀逆,成王敗寇不懂麽?迂腐!


    可能是快死了,他忽然又想起了宋瑛,宋瑛和懷遠,那就是陛下陣營的,不狠狠殺了,如何保南安侯府?何況宋瑛本來就對不住自己,她生的也不是自己的孩子。


    長子自己以後沒見過,田安然說她已經把那孽種殺了,小兒子懷遠又深得先帝喜愛,肯定也不是自己的。


    殺得越狠,越能顯示恨得深,六王也才放心麽。


    其實也不能怪自己和懷山,安然下手狠毒。宋瑛也不想想自己做了什麽,活該!


    他這樣想著再沒有一點愧疚,沉沉睡去。


    再醒來,是一屋子哭聲,自己又沒死。但為什麽手抬不起來,身子也不能動?


    人漸漸走了,似乎說一會兒請族長來商量辦後事。容若知又好氣又好笑,自己還沒死呢!


    等等,他們在聊什麽?安然和懷山沒走,他們聊什麽?


    “我若是死了,別把我和你父親合葬。”


    “為什麽?母親,您現在是正室,難不成還要讓位給宋氏。宋氏也沒有墓啊,想合葬都合不了。”


    “不是,我是怕人死了,就會什麽都知道。你根本就不是容若知的孩子,母親是不敢啊,害怕啊。


    入了他容家祖墳,都是容家列祖列宗,萬一他們都知道我幹的事,我讓容家真正的血脈子孫全部死絕,我埋在那兒,能有好?


    你就當是高風亮節,自謙,母親是繼室,不是原配,總之你想個什麽由頭,別合葬!”


    在震驚中的容懷山問:“我不是……那我父親是誰?”


    “這個你別問了,那人已經死了,原也不是什麽好人家的人。”


    容懷山心裏:所以我有個不能說的低賤的出身?又問:“那宋氏生的那兩個兒子,一個無名氏和容懷遠都是容家的孩子?”


    田安然點頭:“不是的謠言是我造的,騙容若知的。那長子和他長得一模一樣。


    以前有個人和先帝長得很像,母親年輕的時候在容若知和宋瑛的婚儀上見過先帝,那時先帝還是太子。


    後來我發現一個人長得與他相像,正好容若知本就是有些疑心的,我就讓那人冒充太子,也就是後來的陛下,給容若知演戲,給宋瑛潑髒水。


    這世上的事,事在人為,一次不行就辦兩次兩次不行就辦三次。


    加上那陛下也確實對懷遠恩寵有加,容若知越發起疑。這麽多年真真假假的事混在一起灌輸下去,天長日久的就深信不疑了。”


    容若知聽到這裏,隻覺喉嚨裏一陣腥甜,吐出一口老血,頓時能動了,他能抬手,能說話了。


    容若知指著田安然:“你,你這個喪盡天良的毒婦!”


    田安然和容懷山趕緊上前按住容若知。


    “不能讓他活著了!”


    “別用刀,不能有外傷,已經去請族長了。”


    “那怎麽辦?”


    “用真言,我那有真言毒沒用過。我們先綁上他手腳,兒子你看著他,我去取毒藥。”


    等他們把真言給容若知服下。又想到,這毒需要時間,一點點發揮效力,一會族長來了,容若知還是能說話可怎麽辦?


    “別急,我有辦法,我去大廚房取一鍋燒滾的油來,咱們用發毒針的鐵管加漏鬥給他從喉嚨裏灌下去,他立馬就說不了話了。”


    慘絕人寰的叫聲或許被許多人充耳不聞,那個時候容若知才知道這世上真是有報應的。


    他大叫一聲再次從夢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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