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的三皇子怕冷,他的屋子即使在春暖花開的季節,也總是要再燒一段時日的地龍。


    他半躺半坐地倚在榻上,一手拿著棋譜,一手執著棋子,在複盤古譜棋局。


    父皇愛下棋,但父皇難得有空閑和心境好好下盤棋……他想有機會和父皇下一盤。


    許久,他才看向地上跪著的女子:“你把自己妹妹的臉劃爛了?”


    精衛:“是。”


    “為什麽?”


    “一樣的臉,看著煩!”


    三皇子歎口氣:“起來吧。去賬房取銀子,走吧。”


    精衛又跪下了。


    三皇子:“不想走?留在我這兒,大概會死。”


    “那就死。”


    精衛留下了,她是殺手,也是舞姬,她出現在人前,要麽黑巾蒙麵,要麽戴著麵具,或者臉上畫著與舞裙相配的彩繪。


    很少有人看到她的臉。


    那年,幾位皇子聚在一起時,曾切磋比武。


    氣氛太好,病弱的三皇子也說要玩一玩,太子道:“比劃兩下,點到為止,就當是陪你活動下筋骨。”


    可三皇子好似體力不支,耍了兩下,整個人就往前撲倒,太子身邊的一名護衛飛身上前,先將三皇子手中長劍擋飛出去,再以跪姿扶住了三皇子。


    而精衛在這名護衛以劍擋劍時已經出手,沒人可以對三皇子不敬,而這人把三皇子的劍震飛了。


    她的劍眼看要刺穿這名護衛,這護衛跪地支撐著三皇子,如果要還擊自保,隻怕先得把三皇子推倒,但這護衛礙於身份,似乎有些猶豫。


    或許也沒想過在這種場合,別的護衛會真的要自己的命,而精衛的劍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到了眼前。


    太子出手了,她的劍被太子削飛,人也被踢飛出去倒地。


    三皇子深深看了一眼這名東宮侍衛,卻發現他正發呆的看著精衛。


    精衛的麵具被太子的劍尖劃開,她摔倒後掉落在一旁,露出整張臉來。


    東宮侍衛丁靖怔然地看著那張臉。與他姐姐一模一樣的臉。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或許他本就有兩個姐姐,她們是雙生子。


    丁靖的怔愣被三皇子看在眼裏。


    丁靖是東宮太子的心腹,拿下他當然有用。迴來後,三皇子命精衛:“讓他心悅於你,為你考慮,為你心疼,為你舍命。”


    精衛去了,輕解羅裳,麵紅耳赤的丁靖替精衛掩好衣裳,他什麽地方都不敢看,奪門而逃。


    精衛以為他不喜歡自己,可丁靖對她一如既往。皇子們共同在場的活動不少,丁靖隻要遇上精衛,還是處處照顧。


    處處照顧,迴迴相讓,但又不是兒女私情。三皇子派人去查查這個護衛。


    而三皇子知道真相時,精衛也知道了,她也想知道這個男人對她這樣好,卻又屢屢退避的原因是什麽。


    她遇到休值的丁靖,和一個女子說說笑笑地走過。


    看見那張臉的那一刻,帶著帷帽的精衛雖然站在日光裏,卻覺得太陽都是冰冷的,她聽見丁靖喊那個女子。


    如果丁靖是那個女子的弟弟,那他應該也是自己的弟弟。


    她忽然間好恨。


    原來她是有家的,她有父母有姐妹有弟弟,但是她卻被他們扔了出來,這些人如今過得這樣好,他們喜笑顏開,可他們知道她吃的苦受得罪嗎?


    從那以後很長一段日子裏,精衛像著了魔一樣,有事兒沒事兒的就在那座宅子周圍潛伏著,她偷窺著這一家人的生活,貪婪地看著他們,他們應該是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妹妹和弟弟。


    她看見他們笑鬧,看著他們吃飯,看著他們熱熱鬧鬧而溫馨甜美的擁有一切。


    在那麽長長久久的日子裏,他們從來沒有說起過她,想起過她。


    隻有一次她的母親在提到她時落淚了,但很快父親就安慰道:“雙生子視為不祥,街坊鄰居到時候怎麽看我們?更何況咱家也養不起呀。


    凡是生了雙生子的,扔出去一個或是遠遠送走一個不是常事兒嗎?


    我為了給孩子留條活路,特意把她扔在了最繁華的東西大街上,若是個福大命大的,現在沒準在好人家享福呢。”


    這種虛幻的假設,果然安撫了自己的母親,在自己妹妹和父親的勸說下,母親似乎很快又忘記了這個話頭。


    精衛想笑,但眼淚卻先流了出來,如果以前她不知道該恨誰,可現在她突然有恨的人了。


    這些人本該是她的親人,卻把她像個破爛一樣扔掉了,就象扔出去一條阿貓阿狗一樣扔在了東西大街上。


    在好人家享福?


    怎麽說得出來的?


    自己打記事起過的就不是個人過的日子,她沒有被什麽好人家撿到。


    救了她一命的是個人販子,因為見精衛的小眉眼長得不錯,總覺得賣嬰兒他就虧了,打算養著她,到了五六歲,眉目清晰了再賣個好價錢。


    在精衛的記憶裏,那一段日子是混亂而黑暗的,她仿佛永遠在挨打,即使毫無過錯,那個人販子不高興了也可以揚手就給她兩個大嘴巴子,她的牙被打掉了滿口是血,但人販子說沒關係,還會再長出來的。


    她沒有鞋,即使在寒冬臘月裏,她也赤足走在冰天雪地裏,她要燒水做飯,種菜縫衣。


    她六歲那年把她賣掉的時候,那人還對著買主誇她:“看,多好看,這小臉盤子,這長相,這身段,這都看得出來了,出成啥樣錯不了,而且聰明能幹。


    知道幹許多活了,是個又喜慶又利索又好看又聰明的姑娘。


    這樣的買迴去,調教幾年,幹啥那利錢不是都翻倍兒的迴來?”


    一想到自己被轉賣之後,將會麵對的際遇,小精衛大著膽子以極其迅捷的身手爬進了一輛馬車裏躲著。


    她沒想到那個馬車裏有人。


    她剛剛看清馬車上的那張臉,那是一個好看得不得了的男孩,大概比她大幾歲,自己就被人蠻橫的拽了下馬車扔在地上。


    有人過來揪著她的頭發給她跪壓在又冷又硬的地上,然後他們似乎在等馬車裏的那個人,等候著他的發落和示下。


    她從小挨打慣了,這次她爬上這麽豪華的一個馬車,既想躲開那個買主也想為自己拚一個好去處。


    找一個至少不挨餓受凍,挨打受罵的地方。


    馬車裏那個男孩說:“買了她吧。”


    有個管家模樣的仆人有點猶豫,康妃娘娘可是說過,選的人都要她過目後再定,於是問道:“主子要不要再看看。”


    “不用了,我看她膽子挺大,就她吧。”


    在她終於明白自己被什麽人買走了之後,曾經在內心有過期盼和雀躍,哪怕當個丫鬟,那日子應該也是甜的了吧。


    她錯了,日子永遠是苦的。


    甚至沒想過會這麽苦,她要習武還要練舞,每一寸骨頭似乎都要痛得裂開。


    無論是教她習武的師父,還是教她練舞的師父,都是冰冷的,隻要她做得不好,就要無盡的重來,無盡的受罰。


    她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她汗水淋漓地暈過去。


    醒來時依然獨自倒在地上,她是死是活無人在意也不重要。


    她哭過無數次,在夢裏,在夜深人靜無人處。每次受罰都是抽筋斷骨般的痛,她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麽有這些手段的。


    精衛想過逃走,但另一個小女孩逃走不成,被抓迴來活活打死了。


    直到她再一次遇上那個男孩,現在他是個小小少年了,他摸摸她的頭,遞給她一塊點心,目光裏有些許心疼和憂傷:“很疼吧?”


    這是她第一次得到一份關心。不待她的迴答,一個華貴美麗的婦人和那少年就轉身離開了。


    她被告知那就是他們這些人的主子,他們要拿命保護的人。


    每個人身後都落下一幅少主的畫像,懸掛在那兒。


    前麵放出狼狗,精衛嚇得腿抖,仍然和立起來與她差不多高的狼狗搏鬥,不讓它碰到畫像。


    害怕跑開的,讓狼狗碰到畫像或撕壞畫像的那些人,她以後再也沒見到過。


    再後來她殺過很多人。


    她長大了,她的少主也長大了,護他,拿命護他已刻在了她的骨血裏。


    現在她說:“沒有男女之情,也可以讓丁靖為我考慮,為我心疼,為我舍命。”


    “他對你可沒有這樣的姐弟情深,你畢竟不是她。”


    是的,他的姐姐,是那個全無功夫,又幸福得讓人眼紅的姑娘,也是自己的妹妹。


    全家人會在她生辰那天為她煮雞蛋長壽麵,為她扯布做新衣裳,為她宰了家裏的雞,在晚上加菜熱米酒。


    而自己長這麽大,通過偷窺她的喜樂,才知道了自己的生辰是哪一天。


    但有什麽關係,不是長得一樣麽。


    而且丁靖對自己愧疚,雖然與他無關,但他卻好像十分內疚,這些已經足夠了。


    ……


    丁靖見到精衛後,迴家問過父母,父母沉默良久,告訴他,當年的確是生下一對雙生子。


    後來,他聽到母親哭了,父親勸:“咱家當年,那隻能留一個啊。”


    母親哭泣:“你背著我就把孩子這麽扔了。兩年後生下靖兒,你怎麽就能留?”


    父親道:“那是雙生子啊,而且靖兒怎麽一樣?他是男娃,別說一個閨女,就是兩個閨女……就是拚了我這條命幹活,再怎麽也得,也得保住靖兒不是?


    現在咱家不就是靠兒子撐起的?誰現在還敢欺負我們?不也是兒子拿錢迴家……”


    後麵的丁靖沒聽了,是因為自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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