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覺認識這青年,或許說成認識並不貼切,應該說是很熟悉。


    青年名叫錢悉,本是劉手下眾多幫閑之一,武功不強,技擊境初期而已,但為人眉眼通挑,有個琢磨勁,善於揣摩對主子的心思,外加不辭勞苦,更舍得下臉皮以博主子一笑,是劉手下最得寵的人了。


    而方覺與錢悉或者幹脆是和他主子劉之間還有些許仇怨未曾了結。


    當初整日遊手好閑的劉聽聞方覺為進入嚴覺宗鍥而不舍,連續幾年被拒絕卻不放棄,好奇之餘特地趕到十裏村,奚落取笑,方覺與其動手但人單勢孤最終落敗,被一頓好打,而毆打時,這錢悉最為賣力。


    雖然後來錢悉也陪著劉來過幾次十裏村,不過最近很少見到,沒想到也隨著劉得勢水漲船高,在這裏做了個護衛隊長,如今若被他看到自己想來絕少不了刁難。


    方覺暗暗歎了口氣,雖想到會有波折,卻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但這也無妨,畢竟他現在今非昔比,雖然寒毒未除,但對他也不再有任何抑製,而且到這登盈樓也是出於本意,心中已經預想到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何歡迎了過去,錢悉緩步走到廊下,站穩身形掃了一眼昂首挺胸的眾人,微微點頭,雙手抬起抱拳拱手,朗聲道:“首先恭喜各位通過選拔正式成為登盈樓護衛三隊的一員,我叫錢悉,是你們的隊長,今後還望各位與我攜手,齊心協力為登盈樓效力。”


    這番話讓方覺微微有些意外,這畢竟以他對錢悉的了解,他絕對說不出來,也不知道是誰教的,私底下又背了多長時間才說的這麽流利。


    而這很平常的開場白,卻讓場中站定的眾人有些激動起來。


    錢悉雙手一分,虛壓了壓,繼續道:“諸位能夠通過選拔,必然都有絕技傍身,我護衛三隊剛剛成立,大小頭目還沒人選,誰想坐,大可以站出來,不過各位都是練武之人,必然知道武者向來以強者為尊,想坐這位子就要接受各路好漢挑戰,得技壓群雄才行,不知道誰有這個膽量第一個上來?”


    話說的挺漂亮,方覺心思一轉便已想通其中關節,來報名的人多,但良莠不齊,粗略篩選之後再通過這種方式選出來的大小頭目都是硬點子,加以訓練,日後成立門派便根基牢固,不會出現強幹弱枝的現象。


    想通了的方覺並不打算第一個上去,雖然剛才看過眾人演練,對他們擅長的都有大概了解,但出頭的櫞子先爛,他決定先看看再說。


    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像方覺這麽想,身邊那各自高大,身材魁梧,站在人群中頗有鶴立雞群感覺的王大虎邁大步越眾而出。


    王大虎先想錢悉示意,後看了看眾人,大聲道:“錢隊長雖然說話不爽利,但這意思再明白不過了,從來都是有本事的吃肉,沒本事的湯都喝不上,我王大虎可不是來做個普通護衛的,誰想跟我爭都可以,不過我希望第一個對手讓我自己挑。”


    錢悉連帶著眾人都是一愣,想挑對手的還真是第一次見。


    錢悉還未曾開口,王大虎卻抬手一指方覺,大喊一聲:“你,上來!”


    這變故突如其來,真是意料之外,方覺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不在預想之中的情形完出乎他的意料,人也就沒有任何動作。


    王大虎卻緊接著問道:“怎麽?你不敢?”


    此話一出,人群中立刻有人開始低聲議論。


    畢竟從方覺出現開始就與旁人不同,何歡畢恭畢敬的表現,兩名考核少年的讓座倒茶還有每次落筆之前詢問意見,這等等舉動都讓他顯得那麽與眾不同,而他看上去又是那麽瘦弱,心中自然不服。


    而王大虎的出現正迎合了眾人的心理,何況剛才一番演練,他的武功高人一籌,眾人也是心服。


    “兄弟,被人點著鼻子叫號,可不能慫嘍。”


    “對啊,您不是內息境高手嗎,剛才說我們無能,您倒是上去給我們來手絕的,好讓我們也長長見識。”


    “就是,敢不敢上說句痛快話,別耽誤大夥兒的時間。”


    “諸位。”錢悉抬高了聲音止住眾人,頓了頓緩緩道:“也許各位還不清楚,我於此人相識,咱們這位兄弟可不是普通人,那可是連續十年報名嚴覺宗,又連續十年被刷下來的那位大名鼎鼎的方覺。”


    錢悉抖了方覺的身份,而身份暴露出來也眾人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原來他就是方覺啊。”


    “怎麽?很有名嗎?”


    “豈止有名,那可真是如雷貫耳。”


    “就是那個一切都要靠妹妹供養,明明沒有天賦,卻妄想進入嚴覺宗的家夥。”


    “真搞不懂,這種人怎麽好意思擺出一副指點江山的樣子,他憑什麽那麽囂張?”


    何歡在那邊站著,臉色古怪至極。


    錢悉抬手讓眾人壓言,待聲音消散後繼續道:“可方兄不是誌在嚴覺宗嗎?怎麽屈尊降貴來到我們這裏做了護衛?我們這小廟難容大菩薩,委屈方覺兄弟了。”


    王大虎麵露不屑之色:“我當你有什麽驚人之藝,原來是個廢物啊,還什麽可堪一用,你在技擊境界裏有何建樹?”


    “兄弟你可別抬舉他了,什麽技擊境界,恐怕他昨天才斷了奶吧。”


    麵對錢悉的譏諷和眾人的質疑,方覺壓了壓心頭翻滾的各種情緒,緩緩閉上了雙眼,以往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在眼前流過。


    “嘿,那名門弟子,上去啊,閉眼幹什麽,裝聽不見麽?你倒是挺會哄自己玩啊。”


    方覺沒有迴應。


    心中的不甘比那雨夜更加強烈,他認為自己早已經習慣了奚落,但現在看來或許並不是那樣。


    此時眾人的言語和十裏村鄰裏間的風言風語何其相似,甚至更狠一些的說他靠妹妹養著,根本不算個男人!而他向來沒有反駁,把這一切都承受了下來,多年來一直肩上,當做前進動力。


    被寒毒纏繞多年,眼見心心念念的江湖而不能進入,黑夜裏一次次的呐喊顯得那麽無助,內心的期盼沒有迴應,是那麽孤獨。


    如今寒毒終於不再是絆腳石,走進江湖小心翼翼,有了目標定下了計劃,剛剛開始卻眼看就要結束,這結果他怎能接受?


    方覺不想再經曆失敗,他也經曆不起,他不想再蹉跎歲月,有困難又如何?昂頭麵對!撞南牆又怎樣?伸手推到!


    方覺閉起的雙眼微微睜開,看著王大虎,一陣狂笑壓過了所有人的聲音。


    低調不是處事之道,但,自己高調的,還不夠!


    “笑tm什麽笑,剛才還挺狂,現在卻連句話都不敢說。”


    “我看他是瘋了吧。”


    瘋了?


    現在的方覺內心十分清醒。


    沒有退路,那便力以赴!


    笑聲之中,方覺緩緩抬頭。


    我這第一步,不但要走的穩,更要邁的大!


    方覺止住笑聲,邁步走到王大虎對麵。


    技擊境中期,那又怎樣?


    “呦嗬,真上去了?”


    “上去也是挨揍,我看還不如一走了之,省的皮肉受苦。”


    “哈哈哈。”


    人群中漸起笑聲,但王大虎的眼裏隻有方覺,雙手攥拳,亮了個拳法的起手式,冷聲道:“我看你還是站迴去把,我不想打沒本事的人。”


    方覺沒有擺出任何架勢,雙手環抱與胸前,雙眼看著王大虎,嘴角一勾,“來!”


    簡短的一個字,讓王大虎瞬間變得暴躁起來,人如怒獸雙拳攥的更緊猛衝而來。


    方覺仍舊泰然自若,手不動,身不晃:“再來!”


    兩人之間距離縮短,隻有短短的兩步。


    方覺的聲音大了一些:“還得來!”


    二人之間距離僅剩一臂,王大虎雙拳高舉,方覺半步未退,雙手環抱在身前,麵不改色。


    此時二人之前已無多少距離,就算想退,也躲不開王大虎一對長臂的範圍,王大虎用盡身力氣,一對鐵拳轟然砸下。


    拳風臨麵!


    方覺雙眼猛然睜開,眼中精光一閃而過,“有了!”


    誰都不懂方覺是什麽意思,不過對眾人來說,這兩個字是什麽意思似乎都不重要了,在他們的質疑和諷刺中,方覺雙手分開,他的拳快如閃電,隻一拳便讓所有人驚訝的長大了嘴巴。


    “砰!”


    一聲悶響,王大虎隻覺眼前一黑,麵門挨了一拳卻不知是從哪來的都,自己落下的雙拳力道盡散,頭腦一混,陽麵栽倒。


    “這……”


    “技擊境中期居然被一拳打到?我是不是做夢呢?嘿,你快掐我一把。”


    “做夢?雖然不敢相信,但這的確是真的。”


    “這小子怕不是不如技擊境後期了吧,不然絕不會這麽恐怖。”


    方覺對著一切充耳不聞,晃了晃右手,拳麵地方有點疼痛感傳來。


    以他的生活條件來說,不可能支持他鍛煉手掌,比如用雙手在木樁和鐵砂袋上摔打來讓手掌變糙,手上長了老繭動手之時便不容易覺得疼,但鍛煉之後用來修複手掌的藥水他可買不起,所以他的手掌還是普普通通。


    不過好在多年農活積攢下的力氣在寒毒被內力壓製後終於發揮了出來,而這一拳過後的效果,還算是讓他滿意。


    王大虎仰麵摔倒,再也爬不起來,方覺環視一周,場麵一時寂靜無聲。


    大家愣愣的看著方覺,這個結果讓他們都傻了。


    而方覺臉上帶著那熟悉的冷笑掃過眾人,“誰還有話說?繼續。”


    有人下意識咽了口口水,有人的嘴動了動,但也隻是動了一下,就閉了起來。


    何歡一時間也有些不知所措。


    這一招清晨與人切磋時迴想起的技藝是否達到了技擊境後期水準我不知道,但你們說我狂?我看還不夠!


    方覺一不做二不休,轉了個身,看著麵沉似水的錢悉,抬起左手,伸出了一根手指,輕輕勾了勾。


    “你,下來!”


    世間為何有那麽多不公平?為什麽困難總降臨到我的身上?


    天降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我去tm地!


    身為武者,既在江湖,心中若有不平事,一把利劍盡掃之。


    忍?


    忍字心頭三把刀,何況我忍了十年了,夠久了!


    “你,下來!”


    方覺又吼了一聲。


    身後眾人聽得呆了,何歡聽得驚了。


    我方覺到此,此生為縱情,為享受,看誰敢攔我?誰又能攔我?


    “你,下來!”


    方覺第三次大喊。


    而聲落處,盡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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