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沒有太過分。


    華銜青還是按照平日裏待客的方式,認真地準備了一番。


    叫客人來家中住若是不騰出一個房間,卻叫人進了自己的內室,讓別人知道了指不定會說對他的小先生說寫什麽難聽的話。


    明麵上,李映池還隻是一個來給白致知補課的私塾先生。


    華銜青不介意自己被別人編排,但他不想讓李映池遭受無妄之災。


    自己還沒能討個名分,要是先讓小先生不高興了,他未來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怎麽的也得拿了名分再把人名正言順地領進自己的房裏。


    隻是先生不能來,他的腿可沒瘸,華銜青把房間定在了自己的隔壁。


    他保證,沒什麽其他的心思。


    堆積如山的書信被拿到了臥室裏,多是一些未處理完的商鋪事務,常在書房內點燈工作的華大公子,今日一反常態地把東西全部拿迴了自己的房間裏。


    華亮如去書房找人的時候還撲了個空。


    “哥!”


    臥室的正門被人敲響,伴隨著一聲清朗的少年聲,華銜青還沒作迴應,下一刻華亮如就已經熟練的推門而入。


    放在額前的手壓在桌麵上,華銜青眉頭微皺,“這麽晚找我什麽事?”


    華家兄弟之間感情淡薄,談不上多好,但也不算很差,幾十年來也隻是平淡的相處。


    華銜青對自己的親弟弟沒有什麽過多的看法,從前年紀尚小的時候還會因為父親的偏袒而感到生氣,但年紀漸長後便看淡了這些。


    無論華老爺子再如何說也無法改變如今華府是他一手撐起的事實,他無用的親弟弟掀不起什麽風浪,養著便養著了。


    華銜青知道華亮如其實是有些怕他這個哥哥的。


    在那次出事之前,華亮如上一次找他還是因為桃鄉的木梳。


    不知今日又是所為何事。


    第136章 病弱小先生(二十二)


    推開門見華銜青依舊是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樣, 華亮如就知道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了。


    深夜叨擾,但事關重大。


    他猶豫了片刻後還是開口:“哥,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看這畫。”他走到那書桌麵前, 從身後掏出了一幅畫卷,“這是我今日打掃書架時找到的。”


    畫卷在書桌上緩緩鋪開, 每多展露一分,華銜青的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一分。


    畫上的人無知無覺地站在樹下。


    眉眼稠麗, 姿態溫潤如水, 黑發間摻雜著幾朵嫩黃的桂花瓣。


    色彩明亮的顏料是點睛之筆, 寥寥幾筆,就仿佛讓美人從畫中走了出來,足以看出作畫者的用心。


    華亮如偷偷抬眼去看華銜青,口吻試探,“哥, 你是不是也覺得眼熟?”


    “嗯。”


    華銜青冷淡移開目光。


    何止是眼熟,畫中的人他今日還絞盡腦汁地哄了一天,現下就住在他的隔壁,本人比這畫漂亮了不知多少倍。


    簡直一絲神韻都沒有刻畫出來。


    隻一眼, 他就能看出作畫者的水平是多麽的低下。


    “這明顯畫的就是那位私塾裏的小先生啊,簡直一模一樣。”華亮如語氣有些激動, 指著那處留有紅泥印記的位置, “哥你看,這裏還留有我的名字, 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現在覺得我前段時間生病肯定是生壞腦子了,忘事了!”


    來找華銜青仿佛隻是為了要一個肯定, 完全不在乎親哥的反應,華亮如已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 “我就說我為什麽總是忍不住想他,原來在之前我就已經認識他了……以前我們的關係肯定不一般。”


    華銜青冷冷看他,“這有什麽關聯嗎?”


    牆上的數盞燭台上燭火搖晃,將這一處照亮。


    屋內的兩個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華亮如迎著那明黃光線整個人心潮澎湃,滔滔不絕,而投落的影子正好打在華銜青麵無表情的臉上,眸色晦暗不明。


    “我怎麽可能隨便畫別人!”


    華亮如說完才覺得自己有些太激動了,清了下嗓子,“哥,我就是想問你一下,我生病之後是不是忘記了一些東西啊?”


    “我感覺自己忘了點什麽重要的事情……而且最近總是做夢,夢到那位先生不理我。之前見他,他有時還會莫名其妙生氣,我都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但如果我們之前就是認識,那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那些話聽在耳裏,華銜青忍不住冷笑一聲,“你的事我怎麽清楚?”


    “這段日子我看你也不像失憶的樣子,怎麽現在跑來和我說這件事,就因為一幅不知道來曆的畫?難道你覺得你所謂的失憶就是為了忘記他一個人?那你更不該再去打擾他。”


    “別自作多情了。”


    再也保持不了原本淡然無波的態度,畫卷被重新卷起,華銜青直視他,“你不會是喜歡上了才見幾麵的人吧,甚至昏了頭開始幻想和對方有著一段過去?”


    被戳穿心思的人慌張地紅了臉。


    華亮如自己都還沒理清的心思被自己親哥這樣直接說了出來,心神大震。


    他還沒緩過神,就又聽華銜青平淡地開口


    “華亮如,收起你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


    “你需要知道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他以後會是你的嫂嫂。”


    華亮如被這巨大的信息量砸得頭暈。


    他站在原地整理了一下這複雜的關係,然後震驚地看向自己的親哥:“哥你喜歡男人?”


    指節輕扣,華銜青揚眉,“嗯。”


    沉默了兩秒,華亮如抬眼看他,語氣殷切,“可是哥你以後要接手所有華家的鋪子啊,爹不可能允許你和男人在一起的,而且先生他也不一定會喜歡你。”


    “哥你平時都這麽忙,根本沒辦法待人家好,更別說以後了,所以哥你讓讓我唄。你看,我現在已經在好好學習了,以後考了功名當了官之後我有的是時間陪他,肯定會待他十分的好。”


    “而且我們早就認識了,哥,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吧,緣分天注定,後來者不要強求。”


    看似驚人的消息他接受良好,甚至在反應過來後立刻開始想辦法試圖說服他哥放棄。燕杉廳


    華銜青都不知道他腦子到底是怎麽長的了。


    隻是華亮如錯漏了一點,華銜青根本不在乎這些。


    換個說法,這偌大的家根本沒有他在乎的東西,華亮如說出口的話在華銜青聽來跟廢話沒什麽差別。


    像是在看什麽世間少有的稀奇物件。


    華銜青眉間緊蹙,“我早就說過,收起你那些虛無縹緲的幻想。”


    “先與他認識的是我,他喜歡的人自然也是我,你但凡還有一絲廉恥之心,就不該對著你的親哥和嫂子說出這樣的話。”


    華亮如也來了氣性,“那這個畫怎麽解釋?明顯就是我和他一同出遊然後我親自給他畫的。我們都孤男寡男一起出去玩了,這怎麽說得清楚,而且他對著我笑得這麽漂亮不是喜歡我是什麽,隻是我生了病忘記了而已!”


    “哥你但凡心裏有一點我這個弟弟你就不該插足到我們之間來!”


    他們兩人就這樣爭執不斷。


    華亮如幾乎是拋棄了近日剛學到的君子之風,直接在原本安靜的臥房裏吵起來。


    華銜青對他的無理取鬧感到厭煩,也不再同他解釋更多。


    與傻子講道理的人才是真傻子,隻緊抓著李映池喜歡他這一點取勝。


    “他認識你嗎你就說他喜歡你?”


    “這段時間我常與先生接觸,無論如何他都自然是同我更親近。”


    “華亮如,我以為你最近待在書房裏最起碼看進去了點字,沒想到你的腦子竟如之前一樣空洞,風吹過去我都能聽見響了。”


    “我不知道你半夜鬧到我房裏來就是為了說你自己無聊的幻想,早知如此我就不該讓你進來,簡直浪費時間。”


    失去了記憶的華亮如啞口無言。


    他除了這一幅畫,完全沒有更多的證據來證明他跟李映池認識。


    被華銜青這樣一說他心裏也有點沒底,如果說他們真的關係很好,那為什麽先生麵對他的時候總是那樣不耐煩。


    難道……一直是他的單戀?


    可是單戀也是他先戀啊,哪有哥哥搶弟媳的道理!


    李映池從那處小門貓貓祟祟摸過來的時候,臥室裏的兩個人差點因為那一副畫打了起來。


    “這是怎麽了?”


    他看著突然出現的華亮如腳步一頓,沒太在意,轉而朝著華銜青抱怨,“公子,房間裏的熏香我聞著難受。”


    捏著鼻尖,長而密的黑色羽睫翹起,自顧自地說自己對哪裏哪裏不滿意了。


    也不直說解決辦法,非要叫別人自己去想,等想出了千種萬種讓他舒心的法子,他才會抿著紅紅的唇肉,驕矜地選上一選。


    可那樣漂亮的人再過分點又怎麽樣呢。


    那些人為了討他一笑做什麽都願意,也就不知道到了夜裏,要被人討上多少利息才能闔眼。


    嬌氣磨人得緊,是被人放在心上縱容出來的小模樣。


    根本不覺得自己從小門鑽到別人房間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穿上了華銜青準備的衣裳,小先生從昏暗的小門出走到二人身前。


    白色裏衣貼合修長白皙的脖頸,疊穿了間珠白金絲交領中衣,外著一身丹楓色紗製大袖圓領袍。


    衣袖胸前皆用金線勾了小巧花瓣,腰間是紅金兩色交織的流蘇宮絛,大抵是要歇息了,該係上玉佩的地方被他取了下來。


    往日裏哪能瞧見一身素淨的小先生穿紅衣。


    華銜青承認他準備這身衣服的時候藏了點自己的私心。


    在繡莊選布料的時候第一眼就看到了這塊藏金丹楓色布料,明明與平日裏喜好寡淡顏色的小先生相差甚遠,但他偏偏即使想要看先生穿上試試。


    這顏色,與製作婚袍的料子,最為相似。


    “公子怎麽不說話?”


    李映池不滿咬唇,抬手就是轉身要走,“不理人我走了,我要迴去,這裏一點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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