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軍因為疏於管理而被判刑三年!拖了這麽久,終於有了定論。林敏蓮感覺如釋重負。“跌倒再爬起!三年之後還是條好漢!”

    但當看到他茫然又呆滯的眼神,她意識到這可能隻是她的良好願望。畢竟遭受如此劫難,想重新站起來,需要多大的勇氣與多強的承受力!

    因為害怕他會一蹶不振,林敏蓮不但不落下每一個探監日,而且盡可能多地約老鄉同行。她想讓他感受到,還有很多人關愛著他,情形卻不容樂觀,他連頭都懶得抬起,更不會開口講話,任何事情都提不起他的興致!

    林敏莉現在有房有車,並成為這個城市的永久居民,卻沒料到,自己曾孜孜追求的一切,沒有如預期一樣,帶給她無限快樂與滿足。她站在窗前,俯瞰大海——海麵上波光粼粼,兩隻海鷗飛向遠方。她不禁雙眼泛潮,開始想念出租屋的生活——雖然不富裕,且有許多煩心事,心卻自由自在。“他還恨我嗎?”她的腦海浮現黃軍的笑臉。是啊!她跟隨他而來,曾留連在對他愛的心動中,與他一起憧憬美好的未來,也曾確信倆人會耳鬢廝磨直到死亡。現在卻勞燕分飛,隻留下支離破碎的迴憶。這棟房子曾經是他們的共同奮鬥目標,現在卻不是他的落腳之處。

    半夜,她常被自己的哭聲驚醒,夢見自己在森林裏迷路,無論如何都走不出去,最終落入了虎口。

    今天是黃軍出獄的日子!林敏蓮焦急地站在監獄門外,等待他的出現。他麵無表情地走到她身後,靜靜地站著,連一點打招唿的意思都沒有。他的臉色蠟黃,深陷的雙眼黯淡無光。

    他在林敏蓮的出租屋裏住下,卻誰也不想見,如蝙蝠一樣晝伏夜出,漫無目的地四處遊蕩。他是如此黯然銷魂,她害怕他會想不開,總是提心吊膽。在蒼茫的暮色中,總可見到她跟在他身後,若步若趨。

    白天上班,晚上跟蹤黃軍,林敏蓮疲憊不堪。這種情形持續了一個月之後,她終於被他長時間的自怨自艾激怒了,走上前狠狠地甩了他一耳光,他一個趔趄跌倒在地。他被她的異常舉動嚇了一跳,從一種混混噩噩的狀態中清醒過來。

    “你是小偷,見不得人嗎?你父親不惜賣血、舉債讓你受好的教育,又拖著病體來到深圳,為你的事情東奔西走,你就用委靡不振來報答他嗎?這樣的日子,你還要過多久?如果還想繼續下去,我勸你不如跳海,一了了之,以免累人累己!”她咆哮著。

    “我不僅一無所有,還要連累他人!我那麽努力地工作,卻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黃軍全然不顧路人驚奇的眼神,掩麵而泣。林敏蓮慌忙將他拉到樹林裏,為他擦拭掉臉上的淚珠,語調柔和地勸慰他:

    “誰的人生不是磕磕絆絆、浮浮沉沉,難道你比那些飽受戰火蹂躪的人還不幸嗎?當戰爭來臨,無辜的人們流離失所,像螞蟻一樣悄無聲息地死去。最起碼你有機會重頭再來!我曾經非常羨慕,甚至於嫉妒你?因為你擁有許多人夢寐以求,卻無法得到的東西——考上重點高中,入讀重點大學,能輕而易舉地找到一份好工作。我相信你有能力,一定會東山再起!不要折磨自己,拿出勇氣來,拋開過去的一切,重新上路。”

    “我也想啊!但做不到。”他痛苦地抽噎著說。

    “既然已經摔倒了,幹嘛非要賴在地上,讓灰塵粘滿全身,像個灰不溜秋的怪物,招致別人取笑或輕視。為什麽就不能忍住痛苦,站起來,拍掉身上的塵土,重新上路,如果這樣做,誰會鄙視你呢?大家隻會對你刮目相看。

    我希望你矯正自己的心態!在我失意時,是你安慰我,毫無保留地幫助我。在你遇到困難時,我怎麽能置之不理呢?但你那絕望的眼神,頹廢的表情,好像世界末日來臨,分明是在表明你已無藥可救。你要給別人幫助你的信心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經過挫折的人生也許更美麗!”林敏蓮繼續勸導她。

    黃軍跟著林敏蓮走出樹林,久久地坐在海邊,任憑海風吹拂他幹了又濕,濕了又幹的臉頰,他的心情逐漸平複。

    他們迴到出租屋,林敏蓮特意為他做了最愛吃的紅燒肉。他狼吞虎咽的模樣讓她忍俊不禁——他又恢複了往昔生龍活虎的摸樣。看來他不打算放棄,並開始拯救自己。她盯著他,笑容是那樣燦爛。他抬起頭,看著她含笑的雙眼,若有所思。

    林敏蓮剛起床,卻發現黃軍提著公文包準備出門。

    “我決定找工作,如同你所言:十年之後,又是條好漢!”黃軍抬起來,一字一頓。

    他的麵孔雖然還那樣瘦削,臉色卻明顯好了很多,也許經過長久蟄伏之後,他已儲存了足夠能量,將自己從泥沼中往外拉。想到這裏,她會意地微笑著,向他投去鼓勵地一瞥。

    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黃軍感到精神抖擻,邁著穩健的步伐走向人才市場,象下挑戰書似地,雙手有力地將簡曆遞給招聘人員。他相信穀底之後將是頂峰,經過一翻搏鬥,他將是最後的勝利者。

    找到工作的瞬間,黃軍強烈地想感謝林敏蓮,於是第一次去菜場采購了許多菜,準備大展身手。可實際操作之後,他開始發愁:到底該用多少油鹽呢?他努力地迴憶林敏蓮炒菜時的細節,依葫蘆畫瓢。結果紅燒茄子鹹得發苦,涼拌西蘭花忘記放油。她津津有味地吃著,畢竟這是他出獄以後,主動為別人做的第一件事情!

    “是不是很難吃?”黃軍忐忑不安。

    “第一次做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她不想令他掃興,違心地誇獎他。

    他象個孩子得到老師表揚一樣,開心地笑了。看到他的神情,林敏蓮意識到遭受劫難所產生的負麵影響還不可能徹底消除:他變得非常敏感,很在意別人對他的評價,卻沒有勇氣麵對否定。是啊!他還需要別人的關心,來幫助建立自信,於是,她做出了大膽地決定:

    “我希望你多住一段時間,幫幫我。”她挽留他。

    他驚訝地盯著她,沒有拒絕。

    他又迴到了起點,過著按部就班的生活!

    無論多晚,她總是會做好飯,靜靜地等著他歸來。每當走進家門,看到柔和的燈光下,她驚喜的神情,他會有一種脫胎換骨的幸福感。他會毫無保留地幫助她複習功課,以迎接成人高考。當她抬起迷惑的雙眼,他的自尊心感到莫大地滿足,他會由此及彼,深入淺出地為她講解,儼然一位盡職盡責的老師。

    沒有急於求成的人生規劃,沒有辜負期望的愧疚,也沒有太多對現實的埋怨,他像一直鳥自由自在地翱翔。

    他們互相鼓勵,互相關愛,從對方身上吸取繼續奮鬥的能量,感到從未有過的輕鬆與充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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