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洵歎了一口氣道:“你當然不知道,那種寂寞,豈是旁人可以體會的。當今皇帝隻有一個朋友,一個親人,你可知道是誰?”


    蔡連城心中疑惑橫生,於是問道:“一個朋友也就罷了,天子又豈會有太多朋友。至於親人,他妃嬪眾多,上有親母華儀太後,下有皇子公主無數,又怎會隻有一個親人?”


    “這是做宇內第一人的悲哀,亙古亦然。皇上在腥風血雨中登極大寶,他心中藏了太多,背負了太多,也背叛了太多。這些東西積鬱久了,會把人逼瘋的。所以有時他也會向朋友傾訴,這個朋友就是當今的聖師普渡慈航。”


    “父親怎會知道的?”


    “因為皇上也曾經想向我傾訴,隻不過我恪守做臣子的本分,算是變相地婉言拒絕了。”


    “為什麽?”這時,連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雲貞兒也禁不住問。


    “因為做皇帝的朋友太難,需要放棄太多東西。皇帝之所以會向你傾訴,是因為你對他沒有威脅,所以你做了皇帝的朋友後,你就必須放棄權位、富貴、野心。象普渡慈航那樣。”


    雲貞兒若有所思地道:“所以也隻有聖師才能勸得動皇上,因為皇上隻相信他。”


    蔡洵停止了踱步,又坐了下來,他舉起茶盞,卻沒有喝。


    蔡連城見狀,問:“父親,那皇上唯一的親人又是誰呢?”


    蔡洵聽了,從發怔的狀態中迴過神來,他呡了一口茶道:“還能有誰?這天下間,除了高陽公主楊囈馨,又還有誰能當得了他的親人!”


    “皇上的親母,華儀太後也不能嗎?”


    “不能,因為這天底下隻有楊囈馨一個人沒有把他當成一個皇帝。在許多年之前,也有一個女人率性而為卻又體貼入微,真正把他當成一個人來看,所以皇上至今最愛的人就是這個死掉的女人。”


    “已薨的前皇後,楊囈馨的生母,婉嫣容。”雲貞兒道。


    “正是。現在皇上已經把大靖朝帶上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雄霸宇內,他的內心會更加的寂寞,能被他看重的東西實在不多了。”


    “高陽公主是他對婉氏感情的維係和迴憶,千萬不要去碰這一條底線。這次高陽被劫持之事,事出突然,連我也不曾想到,看來事態複雜程度遠超我們想象。你們一迴到都城,皇上沒有找秦世堯開刀,我就知道你要倒黴了。”


    “秦世堯憑什麽可以得到如此優待?”蔡連城不解地問。


    “因為他想法夠簡單,做法夠狠,夠絕,夠無情。”


    “就是如此嗎?!”蔡連城訝然地問。


    “天下間能臣智臣太多,要找一個能有本事把事情辦好且不計個人後果的臣子很難。秦世堯能從千萬人中脫穎而出的,自然有他令人青睞的長處。他在江淮一帶代天子巡查鹽鐵稅賦,殺了多少人,幫朝廷找迴多少銀子,你又可曾知道?”


    “多少?”


    “光是贓銀就可抵國庫一年稅收的五分之一,一路上被殺大小官員共計九十八名,全部斬立決。沿途的不法豪強幾乎一掃而空。此等氣勢,你還好意思說他畏敵如鼠嗎?如此大功,皇上又怎麽好意思懲辦他,況且他對於公主這樁事算是辦得不錯了,起碼膽子夠大,如若不是他病急亂投醫,找來段千仇醫治,公主現在可能都是一隻返魂屍了。試問你有這樣的氣魄嗎?”


    蔡連城不服氣地道:“他此舉純粹是不顧後果的胡亂決定,沒什麽可以誇耀的。”


    “你說對了,皇帝之所以重用他,就是因為他夠傻,隻有夠傻的人才會使勁地辦事。這也是太子會如此推崇他的原因。隻要是皇上喜歡的東西,太子都會把他擺上禦案,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諱,也在所不惜。”


    “秦世堯巡鹽有功,這不假。但保護公主不力也是事實,如果萬一公主真的名節被毀,或是死於非命,他難道也不用領罪?太子就能保得住他。”


    “唉,如果高陽真的死了,或者是稍好一點的結局,隻是名節被毀,那你們全部都不用活了,可能連後來的普渡慈航都難以幸免。因為楊恆會瘋的,一個瘋了的皇帝,你自己想想吧。所以你們此行最大的失策,是把重點弄錯了,丟了人犯或是物證,最多是領罪,丟了楊囈馨,你們全部都要領死。”


    “孩兒明白了。但父親參我那一本,難道皇上看不破嗎?這樣不是更顯得我們蔡府惺惺作態,太過於假了嗎?”蔡連城道。


    “皇上既然不想罰秦世堯,那必然是要找個替罪羊來以儆效尤的,你是最合適的。為父之所以要參你一本,就是想配合皇上,讓他好有個台階可以下,否則以後每個官員都不把皇上的公主當迴事,豈不是亂啦。”蔡洵循循善誘地道:“城兒,你又是否知道我為何一定要為你辦這個出獄的洗穢宴呢?”


    蔡連城搖頭道:“孩兒隻是覺得這樣太過張揚了,恐怕皇上因此會猜忌你。”


    蔡洵嗬嗬地笑道:“在當今皇上麵前,你該傷心時就傷心,該高興時就高興,千萬別裝得城府太深。隻要你不跟他搶東西,其他的都好說。明白嗎?一個蒙受冤獄的孩子迴家了,一個做父親的難道不能擺幾桌酒席慶賀一下嗎?人之常情而已,我在皇上麵前一直都是這樣的,所以這次也不能例外,因為皇上會不高興的,你明白嗎?”


    蔡洵連問了兩個“明白嗎?”,蔡連城頻頻地點頭,表示明白了,其實他心中並不明白。


    就象他不明白他的父親一樣,天下間其實也很少有人能夠明白楊恆。


    這時,他想到了一個問題,於是問:“父親,這次的各種事情太過湊巧了,一瞬間把全部的焦點都集中在了淮陰府,集中在了漕督府,我覺得背後必定是有人操縱,而這股勢力最大的可能就是太子,因為他是最大的得益者。孩兒隻是有一件事不明白,如果太子要利用楊囈馨來打擊我們的話,為何秦世堯好象完全不知情似的。那次襲擊,如果不是聖師出手的話,他差點就死掉了。”


    “世事如棋,人又豈能幸免。憑秦世堯的資質,無論放到哪裏,充其量都隻是一枚被人擺布的棋子,誰用不是用?!無論他是不是太子的人,或者太子是不是把他當做自己人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了這麽多事情後,對於局勢的影響又有多少?”


    蔡連城不明白。


    麵對父親的時候,他有太多的不明白。


    這讓他挺痛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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