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戶人家出身的,言辭鋒芒都不會太差。


    尹奉就是如此。


    麵對華雄的問話,他就笑著反問了句,“華司馬以縣令之職,尚且膽敢孤軍而去,我不過一介布衣,又有什麽好猶豫的?”


    這個迴答,讓華雄大笑開懷。


    原本他看似善意的提醒,就是另有禪機,是在試探尹奉為人的意思。


    如果尹奉聽從了自己的提議,就證明他是那種審時度勢的人,已經形成了以利益為行事標準的價值觀。


    這種人可以用,但不能引為心腹、委以重任。


    因為今天他可以為了利益跟隨自己,明日也可以為了利益,轉手就將自己給賣了。


    退一萬步來說,既然沒有共同患難的勇氣,又怎麽能一起享受勝利的果實呢?


    但如果尹奉沒有退縮,那就是可以將背後放心托付的人!


    都舍命相隨了,又有什麽好懷疑的呢?


    馬上的,華雄就將自己麾下分為了三部。


    先將三百羌騎調撥給杜縣尉統領,讓他湊足了五百之數,充當獨立作戰的前部。以後打探地形、敵情和衝陣包抄等髒活累活,都是他的了。


    對此,杜縣尉十分滿意。


    在他的腦海裏,閑時大口喝酒吃肉,戰時衝鋒陷陣勇往直前,就是完美的人生。


    薑敘和尹奉,則是充當了華雄這個別部司馬的左右督。


    薑敘掌騎,統領其餘的四百羌騎;尹奉掌步卒,統領自己帶過來的兩百人和原先以魏武卒方式訓練的一百部曲。


    這個安排,薑敘倒覺得沒什麽奇怪,而尹奉就挺感慨的。


    其一,是感慨華雄的心細如發。


    他帶過來的人,是家中僮客和遊俠兒組成。這些人既然淪為大戶的附庸,也意味著出身貧困,和沒有戰馬練習騎射功夫,隻能充當步卒。而有了已經訓練好久的一百部曲加入,就能“以老帶新”的方式,讓這些人迅速成長起來。


    其二,是感慨華雄的厚望。


    西涼雖然以騎兵稱雄,但騎兵的優勢是野戰,攻城守城都得依托步卒。也就是說,在此番前往牧苑之行,華雄將營寨的防禦提前托付給了他。


    從表麵上看著,好像尹奉被當成了打雜的。


    其實不然。當年高皇帝劉邦定鼎天下後,論臣下之功,以留守後方的蕭何為第一。而不是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最多的平陽侯曹參。


    畢竟沒有了後方的錢糧補給,外出征戰的將士就成了無根之萍。


    所以呢,尹奉在努力融入的過程中,心頭上也在想著:好像薑敘的家人已經開始遷去西縣躲避戰亂了,自己要不要也給家裏提提呢?


    從冀縣到平襄城,也沒多遠。


    當華雄隊伍的腳步,剛剛離開顯親縣的地界,馬騰就得到了消息。還帶著十幾個部曲,出來迎接了。


    踏上仕途一年多的他,沒有被蠅營狗苟給腐蝕,依然保留著豪邁的性格。


    戰馬離華雄還有三四十步的時候,他就率先開口招唿,“哈!華狩元,這次我們倒是可以並肩作戰了!”


    嗯,他這是用兩人第一次見麵時的話題,作為再次逢麵的親近之意。


    也讓華雄露出了笑容。


    如果不是知道了曆史,以馬騰的為人,還是值得深交的。


    是的,如今馬騰的名聲很好!


    無論是在行伍中,還是在黔首百姓的口口相傳裏。


    可能是年少而孤、貧困無所依的生長環境,養成了他忠厚且又恤下的性格。


    他對麾下兵卒很好,差不多做到了“解衣衣之、推食食之”的地步。


    而在阿陽縣駐紮的時間裏,他勒令兵卒們不許騷擾百姓,做到兵不擾民;還經常拿出些戰利品去救濟貧苦孤寡的黔首。


    尤其是他曉習羌鬥,又能讓兵卒死力,掌兵後對陣羌人叛軍,幾無敗績!


    隻用一年多的時間,就能完成從布衣到軍司馬的轉變,升遷的戰功,沒有半點水分在!


    仁厚而又有能力保境安民,他不被人擁戴,那才怪了!


    “壽成兄,好久不見。”


    華雄也撥馬迎上去,先拱手作禮,“此番我奉命前去牧苑落下營寨,能不能熬過一個多月的時間,可就全仰仗壽成兄來確保後路無憂了。”


    “狩元你可真夠奸猾的!”


    馬騰迴了個禮,就笑罵了句,撥調馬頭和華雄並肩而騎,“我既然為討伐叛軍的前部,本來就有職責掃蕩牧苑一帶的叛軍。嗯,你我既然相依而戰,就不存在誰幫誰,狩元就不必如此說話了。”


    說完,不等華雄開口,他就揮手讓身邊的部曲散去遠些。


    嗯?


    軍中什麽機密之事要說嗎?


    華雄眉毛一挑,也揮手讓身後的部曲不要跟得太近。


    “狩元,你是不是得罪耿刺史了?”


    果然,很快的,馬騰側過來腦袋,壓低了聲音就問。


    問這個事情幹嘛?


    華雄心中奇怪,也壓低了聲音,“壽成兄為何如此發問?”


    馬騰臉上一頓,便苦笑著搖了搖頭。


    “也對,你不說也是道理。畢竟我是耿刺史一手提攜起來的,狩元這是擔心,我故意試探與你吧?”


    怎麽就扯到這方麵了?


    咱倆關係好像,也沒好到可以說心思的地步啊!


    華雄無語。


    而馬騰呢,將腦袋高高昂起望著蒼穹,依然發揮著豪爽的性格,“其實,對耿刺史的提攜,我很感恩。但是對他的一些做法,我並不認可。比如程球個匹夫貪墨軍糧竟然沒有按軍法行事,還有此次強征了冀縣屯田的糧秣。哎,我麾下羌人部曲的家人,也在屯田部裏。”


    說道這裏,他頓了頓,又繼續說到。


    “狩元你在冀縣,找耿刺史要足額軍糧的事情,我也有耳聞,真是大快人心!是故,我便想問問,為何耿刺史要派你孤軍進入險境中?”


    額......


    原來如此。


    華雄聽完了以後,對馬騰的感官更佳。


    也不再沉默,直接將賣馬籌糧的事情說了。還提了一嘴,這是傅燮提醒自己的。


    馬騰聽完,反而垂下腦袋沉默了。


    一直等到戰馬緩緩走了四五裏後,他才側頭,一臉慨然的拱手而言。


    “狩元寧可賣了烏孫馬,也不願強征黔首春耕之糧,真乃我輩中人也!若是狩元去了牧苑,被叛軍所攻擊,就派人來告訴我一聲,我定會盡起麾下將士前往!”


    說完,便腳跟一踢馬腹,馳騁而去。


    徒留華雄一臉的無奈。


    說實話,他心中還是很感動的。


    但!


    什麽叫“我輩中人”呢?


    我什麽時候和你是“我輩中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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