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要小心翼翼,不敢留下太明顯的痕跡,隻敢用指尖輕輕碰觸。這一次反倒是這麽多年來,第一次完完整整的感受到這扇門的觸感。


    門仿佛有溫度,在靜靜唿吸。


    有氣流拂過她的手背,帶著細膩的溫度和柔和的節奏,像極了母親的氣息。


    媽媽,你在嗎?你一直在裏麵等著我,對嗎?


    女孩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幾次唿吸之後,她終於鼓足勇氣,推開了那扇封鎖了三十多年的房門。


    撲麵而來的,首先是塵埃嗆鼻的氣味,緊隨其後的,卻是淡淡的香水味。


    那香水是幽幽的花香,和粗陋的工業製品並不相同,雖然不是什麽高級奢侈品,但也獨具特色。


    小優分辨不出來那是什麽花的香氣,隻是莫名的覺得,也許是荷花。


    她看過母親的照片,一身淺色的掐腰旗袍,那藕粉色的布料上散落鋪開的,正是幾朵開的最美最盛的荷花。


    母親應當是喜愛荷花的,也許是因為她的名字,也許是因為她如荷花一般純淨的性格。


    那一縷幽香,仿佛一個駐足不肯離去的幽靈,在房間裏盤旋了好一陣子,才終於消散。小優徒勞的伸出手去,想要留住它,卻做不到。


    她收迴手,揉了揉發酸的眼眶,逼迫自己打起精神,看向四周。


    第541章 舊日芳影


    畢竟是暗道裏的隱藏房間,就算是專門收拾出來用來居住的,空間也還是非常狹小,除了正對著門的起居室之外,就隻有右手邊的一扇小門,裏麵應該是洗手間。


    空氣裏塵埃的味道還沒有消散,小優毫不在乎,邁動步伐往裏走。


    除去多年封閉導致的黴味和灰塵,其實這個房間收拾的很幹淨整潔,而且一眼就能看得出來,是專門為女人準備的房間。


    鋪著粉色床單和被褥的床鋪,床邊的立式梳妝台,微微泛黃的鏡子,都散發著舊時光的獨特韻味。小優注視著木製的梳妝台,仿佛看到一個女人坐在那裏,安靜的對鏡梳妝。


    被關在這樣狹窄的房間裏,無法出去,無法離開,對於一個孕婦而言,這何嚐不是一種酷刑?但是那時候的施荷別無選擇,那時候的靳家四麵楚歌,靳驍找不到更安全的地方安置她和肚子裏還未出世的孩子,唯獨這間密室,可以確保萬無一失。


    但折磨施荷最深的,應該並不是環境的嚴苛,而是內心的痛苦。


    她清楚自己肚子裏的孩子到底是誰的,也清楚自己受人利用,欺騙了另一個男人,甚至是傷害了一個無辜的女人。


    搬進這間密室的那天晚上,她在走廊的牆壁上看到了那個女人的畫像,那是一個笑容燦爛,熱烈又美麗的女人,是這棟房子真正的女主人。


    如果說她是能夠照亮這棟房子的太陽的話,那她,就是卑劣的,隻配生活在陰影裏的老鼠。


    她還記得最後一次見到胡廣明的時候,那個精明又強勢的男人摸著她的肚子,笑容溫柔至極,眼神卻是冰冷的,輕聲對她說:“小荷,我無法保護你,我得把你送到能護得住你的人那裏去。”


    她握住男人的手,不安的看著他,搖頭道:“不……我哪裏都不想去,我不需要你保護我,我自己也可以的。我已經不去舞廳上班了,我可以躲起來,用我之前攢下來的錢生活……”


    “不行,你必須要去。”男人的話不容置喙,“明天,明天我就會送你過去,該怎麽說,我已經教給過你了,都記住了吧?”


    她隻覺得深深的不安,身體仿佛凍僵了一樣,失去了知覺。隻能緊緊抓住男人的手,啞聲道:“胡哥,我不敢,我不行的……我怎麽可能跟另一個男人說,這孩子是他的呢?我明明一直都是跟你……”


    胡廣明蹙眉,拉開她的手道:“小荷,我告訴過你的,要做個聽話的乖孩子,你忘了嗎?”


    她囁嚅著,淚水在眼眶裏翻湧。


    胡廣明看她嚇得臉色慘白,無奈的歎了口氣,又放軟了聲音道:“好了,哭什麽?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好?小荷,別看咱倆現在日子過的不錯,其實外麵危險著呢!萬一哪天我迴不來了,你跟孩子怎麽辦?”


    施荷驚慌的捂住他的嘴,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你,你別亂說……你不會有事的……”


    胡廣明失笑道:“我當然不想有事,但是沒辦法,誰讓我走了這條路呢?我把你送到靳家,是為了你好。靳驍那蠢貨,那一晚喝的爛醉如泥,根本不記得自己跟誰睡了,但是我知道啊,隻要我告訴他,那天晚上的女人是你,他半點都不會懷疑,隻會把你好好的保護起來。”


    他深深注視著施荷,眼神狂熱,仿佛注視著心愛金幣的惡龍,低聲道:“小荷,隻是一個無傷大雅的謊言而已,沒有人會責怪你的。隻要你照我說的做,以後咱們兩個的日子,隻會過得比現在更好。相信我,嗯?”


    施荷並不相信,她覺得現在的生活就已經很好了,她有了孩子,她還有以前在舞廳上班攢下的錢,就算靠自己打工賺錢,她也能養活肚子裏的孩子。但是她清楚的知道,胡廣明不會滿意這個答案,也不可能放她走。


    跟著胡廣明的這段時間裏,她已經漸漸明白這個看起來瀟灑硬朗的男人,其實有一顆比石頭還要冰冷堅硬的心。


    她知道自己的能耐,從不奢望自己能融化這顆心,但她一直都以為,自己隻需要付出身體和感情就可以了,卻沒想到,胡廣明想要從她這裏得到的,是更多更多的東西。


    她的人生就像一條沒有船槳的小帆船,穿行在湍急的河麵上,她無法掌控方向,也無法改變速度,就隻能隨波逐流,看不到前麵到底是溫暖的船塢,還是無底的懸崖。


    凝視著胡廣明眼睛的時候,施荷覺得,她看到了自己的一生黯淡無光。


    她按照胡廣明的要求,欺騙了那個男人,他看起來比胡廣明年紀大一些,眼神更驕傲,周身的氣勢比胡廣明還要霸道淩厲。麵對他時,施荷內心的愧疚和不安,讓她連頭都不敢抬起來,對方很詫異,但最後還是接受了她的說法,有些無奈的讓她別害怕,不會有事的。


    被男人帶走的時候,施荷忍不住,迴頭看了胡廣明一眼。那時候她才發現,胡廣明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自己身上,他隻是死死盯著那個男人的背影,眼裏滿是強烈到令人恐懼的嫉妒。


    施荷飛快的收迴視線,不敢再看,心裏卻翻江倒海,害怕到整個人都微微顫抖起來。


    她下意識的捂住自己的肚子,咬緊了下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孩子,孩子……她還是孩子,哪怕是為了孩子,她都得堅持下去。


    來到靳驍身邊之後,她就一直深陷在疑惑和不安中,她不明白胡廣明到底想要自己做什麽。她本以為自己被靳驍接走之後,還會再接到胡廣明的指令,但是奇怪的是,自從她離開,胡廣明就再也沒有聯係過她。


    比恐懼更折磨的,是等待恐懼降臨。施荷的肚子一天比一天更大,人卻一天比一天消瘦下去。


    那個叫靳驍的男人偶爾會來看她,也許是因為看她年紀小,男人的態度很溫和,似乎也很發愁她的日漸消瘦。施荷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麽,常常沉默以對。但是即便如此,她也能感覺得到,這個男人,比胡廣明好很多。


    雖然他們身上有相似的危險的氣質,但是跟胡廣明的陰晴不定比起來,靳驍的溫和彌足珍貴,也讓施荷覺得越發愧疚。


    她感覺到深深的痛苦,而這種痛苦,在她臨近生產,搬進靳家老宅的時候達到了巔峰。


    胡廣明是沒有成家的,她本以為靳驍也是,但是那一天她才知道,原來對方有妻子,有孩子,有完整的家庭。


    胡廣明讓她欺騙的,並不僅僅是一個男人而已,而是另一個女人,還有他們的孩子。


    那個女人知道她的存在嗎?她會為此感到痛苦嗎?但她其實本不必覺得痛苦,她的丈夫也許不是個忠誠的男人,但也沒有惡劣到讓外麵的女人懷孕,來破壞自己家庭的地步……這一切,都是胡廣明精心設計的一個圈套。


    她本以為自己還沒有鑄成大錯,但是其實,早在被送去靳驍身邊的那一刻開始,她的存在,就已經是一個錯誤了。


    施荷乖順的住在密室裏,完全沒有出去轉轉的意思,就連產檢,都是醫生被蒙著眼睛送來。她把這種近乎牢獄的生活當成對自己的懲罰,甘之如飴。


    她常常坐在梳妝台前,卻並不描畫眉眼,隻是看著鏡子裏那個越發憔悴的自己,心裏既是苦痛,又是解脫。


    她不知道等到孩子出生,等待著自己的會是什麽,隻是直覺等待那個時候,胡廣明應該就不再需要自己了,她也許可以得到等待已久的解脫,但她的孩子……該怎麽辦呢?


    一切痛苦的根源都是這個孩子,如果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懷孕,也許胡廣明還想不到接下來的這一切,但一切希望的根源也都在於這個孩子,她曾經那樣熱切的渴望它的降生,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她都願意把最好的給它……


    她會給它愛與關懷,絕不讓它經曆自己經受過的痛苦,讓它活的有尊嚴,有體麵,不會被親人嫌棄,不會被隨意買賣……


    但是現在,這一切決心都像一個笑話,她就連自己的命運都無法決定,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把孩子生下來。


    但是如果,如果孩子能夠平安的話……她得給它留下點什麽。


    梳妝台前的女人緩緩動作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巴掌大的本子,還有一支筆。


    她沒上過學,有限的會寫的字,都是進入舞廳之後,纏著其他姐姐們學的。舞廳裏的女子也不乏家道中落,小時候受過良好教育的,施荷求著她們教自己習字認字,她們也樂得多一個學生也許是這個教學的過程,能讓她們迴味起曾是名門淑女的舊日好時光。


    施荷雖然單純,習慣性的順從,但卻並不是傻子。恰恰相反,她還算有天賦,學習起來又快又好,到登台演出的那一天時,已經學會大多數常用的字句了。


    第542章 無欲則剛


    換做任何一個局外人,了解到她的經曆和身世之後,都會替她感到可惜,因為她本可以過更好的生活,擁有更幸福的一生,但是因為那座山,那座攔住了一切希望的山,她的命運,就走上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但是對於施荷自己來說,她反倒覺得現在的自己已經比從前好了太多,雖然仍然像一個物品那樣,被人帶來帶去,買來買去,但是至少,她學會了認字,寫字,還攢下了一筆錢。


    比起曾經一無所有的自己來說,她已經努力,嚐試改變自己的生活了。就算沒法擁有童話故事般的結局,至少她曾經嚐試過。


    而現在,她最慶幸的,就是自己學會了寫字。這樣一來,不管孩子生下來以後,等待著她的是什麽,至少她還可以給她的孩子留下些什麽。


    她動作有些笨拙的攥著筆,小心翼翼,又一筆一劃的,認認真真在本子上寫下一個個雖然難看,卻很清楚明白的文字,偶爾有錯字時,還會用力的劃掉,再重新寫下對的。


    因為不熟練,她的每一個字都寫的很大,一張紙上也寫不了幾個字,厚厚一本筆記本,就這樣被她用掉了大半。


    “寶寶,離預產期隻有不到一周了……”


    她的身影,就這樣在梳妝台前坐了一天又一天,仿佛一尊有溫度的美人像,模糊,又溫柔。


    小優怔忪的目光中,女人的身影霧氣一般悄然消散,隻留下滿室的寂靜,和往日的煙塵。


    女孩小心翼翼,甚至不敢加重哪怕一點唿吸,生怕驚擾到舊日留下的影子,就那樣慢慢的坐到梳妝台前。


    鏡子已經被灰塵侵蝕得有些模糊,鏡麵上映出來的麵容看不太清楚,卻仍然能看的出來女性溫婉柔和的輪廓。


    小優嚐試著調整自己的姿勢,在鏡子朦朧的影像中,尋找著和母親相似的地方,最後卻隻能苦笑著放棄。


    她看過母親的照片,那時候就覺得自己和她並沒有多少相似的地方,比起容貌,隻是氣質更相似。這常常讓她感到憤懣和苦痛……為什麽她內心更向往母親,長得卻更像父親?


    為什麽就連這麽一點點念想,都不肯留給她呢?


    小優失落的移開視線,轉而打開梳妝台的一個個抽屜,很快,就發現了一個落滿了灰塵的記事本。


    筆記本雖然明顯是很多年前的樣式了,但皮質的外殼並不顯得老舊,明顯質量很好,翻開的時候,微微泛黃的紙頁上,字跡清晰可辨。


    小優先是愣住,然後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


    我叫施荷,這是我寫給寶寶看的,日記。


    “看”字寫錯了,是劃掉以後重新寫的。


    寶寶的名字,我不會寫,但是他說,是個很好的名字,他會平安、幸福,一生。


    我覺得很好,雖然我知道,這樣很不好,因為他是好人,我是壞人,我沒資格接受他的祝福。但是我又覺得,寶寶也是好人,應該平安幸福。


    希望寶寶能有幸福的童年,如果我無法陪在他身邊,希望他不要像我一樣,被那個男人困住。離開他,珍惜對自己好的人,把他們當做自己的父母一樣對待,不可以對不起他們。不是每一個父母都是好的,我從小就明白這一點。


    寶寶,離預產期隻有不到一周了,媽媽很愛你,你要比媽媽勇敢,比媽媽堅強,比媽媽聰明。你要做一個好人,報答對你好的人,遠離那個男人,遠離胡廣明。


    “胡廣明”三個字,寫的格外的大,格外的用力,恨意力透紙背。


    因為學習寫字隻有不到一年的時間,施荷用的字詞都很簡單,表達的意思並不流暢,甚至是很單薄,但是小優卻能看的出來,母親每一個相似的簡單字詞之中,透露出來的不同的心情。


    這大概就是母女之間天然的聯係,哪怕母親沒有在她的人生中出現過一天,她也能奇跡般的,明白這一頁頁紙張中蘊藏的心情。


    她能感覺到施荷對胡廣明的恐懼和抵觸,能感覺到施荷對自己未來的不安,和對肚子裏孩子的期待和希冀。她無力反抗糟糕的命運,就隻能像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那樣,把對美好生活的渴望,寄托給肚子裏的孩子。但她又跟絕大多數母親不同,她希望孩子能遠離父親,遠離一切不好的事情,不要顧念父子親情,而是去過好自己的人生。


    也許正是因為童年時的不幸,因為自己從未體驗過父母給予的關愛,所以才能寫下這樣通透又理智的話,才能毫無保留的把最純粹的期望送給自己的孩子,不摻雜半點私欲,也不受任何倫理道德的約束。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能遠離那個惡魔般的男人,能得到他人的疼愛,並且做一個好人,毫無保留的迴報身邊人給予的愛。


    因為她很清楚,在胡廣明的掌控下,這是肚子裏的孩子,唯一能收獲幸福的方式。


    放下所有的欲望和不甘,隻單純的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去判斷善惡,不辜負每一個對自己好的人……隻有這樣,才能逃出胡廣明的掌控,活出自己的人生。


    無欲則剛,一個隻想付出,不貪圖迴報的人,才是最堅強,最無懈可擊的。就算是胡廣明那樣的惡魔,也無法對一個沒有任何欲望,沒有任何弱點的人下手。


    施荷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為一個善良的,有底線的好人。


    惡人也許可以暫時欺辱好人,卻無法摧毀一個善良的靈魂。心懷善意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還留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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