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遠聽到謝遜承認殺人的消息,眼前一黑,一時間竟站立不穩。不過待到他聽清楚後麵的話,一顆漸漸下沉的心又重新振作起來,抬頭問道:“當真?”


    謝遜急道:“大師,謝遜雖不肖,卻不敢欺騙大師。”他怕子遠不信,當即舉起三根手指大聲道:“今日謝遜若有半句虛言,教我死無葬身之地。”


    子遠眼中閃過一絲欣慰,宣了一句佛號。良久,才問道:“你?為何要殺吳門主他們,還要在牆上寫下‘殺人者成昆’幾字?若是貧僧沒記錯,成昆成施主正是你的授業恩師。”


    謝遜聽到子遠提起成昆之名,怒火登時上湧,雙眼赤紅的吼道:“那個畜生,不是我師傅。全天下最惡毒的人,也比不上他。成昆,成昆,狗賊!”謝遜怒火大炙,就在子遠詫異的眼神中,雙腿用力,一衝便是數丈,跟著出掌如風,將二人身邊樹木一棵棵震倒,好似那大樹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子遠心知這當中必有內情,當即不動聲『色』的瞧著謝遜發泄,等他心情略為平複一點兒之後,才上前將手搭在他肩頭,緩緩問道:“可否同貧僧說一說。”


    謝遜緩緩將當日情景說出,等到他說到兒子謝無忌被成昆生生摔死之後,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麵。謝遜壓抑良久,此刻終於忍不住一把抱住子遠的腰,嚎啕大哭起來,哭聲震天動地,令聞者傷心,聽者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子遠輕輕的拍打著謝遜的後背,情緒受他感染,眼眶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良久,謝遜哭聲漸小,尷尬之情愈濃,頗為不好意思的朝子遠道:“讓大師見笑了。”子遠道:“阿彌陀佛,貧僧聽了你的事,才知道你心中的苦。哭一場未必不是好事。”


    謝遜不語,一時間二人相顧默然。


    又過了盞茶功夫,謝遜已收斂心中的悲憤之情,望著子遠道:“謝某如此作為,殺掉一些作惡多端之輩,然後留下那狗賊的姓名,就是想要『逼』他出來,好報仇雪恨。”


    子遠雖然理解他的痛苦,卻不認可謝遜的作為,當下苦口婆心的勸道:“阿彌陀佛,謝施主,你聽貧僧一句勸。殺你妻兒老小的乃是成施主一人,你又何必將怒火撒在別人的頭上呢?即便最後你報了大仇,那麽那些死在你手上之人的親朋好友,到頭來還不是要找你尋仇?冤冤相報何時了,謝施主,收手罷。”


    謝遜憤然道:“一天不找到成昆那個狗賊,謝某便一天收不了手。”子遠臉『色』一僵,還待再勸,謝遜打斷道:“大師,謝某殺的那幾個人,都是作惡多端之輩,殺了他們既能替天行道,又能助我找出那個狗賊,又何樂而不為呢?”


    子遠歎道:“唉,貧僧相信另外的那些人不是你所殺,但是別人可不知道。你若一意孤行,再行殺戮,早晚有一天他們會將這所有的帳算在你頭上,屆時你如何自處?”


    謝遜冷哼一聲道:“謝某縱橫江湖,怕過誰來?若是他們想要冤枉謝某,倒要看他們的拳頭有沒有我的硬。”他口中雖然如此說,實則心中也極為憋屈。按照子遠先前所說,四門三派總計一百二十八條人命,這筆帳隻怕早已被有心人算在謝遜頭上了。看來這暗中還有一個無形的黑手在背後推動這一切。這幾年,他一直將全部精力放在查探成昆的消息之上,倒是沒有留意這些傳聞。他隻道死人的消息總算在江湖當中傳揚開來,人們必定會沿著他留在牆上的線索追查下去,從來沒有想過竟然還有人在暗中害他。若非此次在福州城中無意幾個海沙幫人聊起屠龍刀的線索出現在潭州,他也不會動了心思跑到潭州,也不會知道子遠為了他在江湖當中奔波了五年之久,更不會知道暗中還有一隻黑手。


    一時間,謝遜倒有點兒心煩意『亂』。子遠所擔憂的情況他其實心中也頗為擔憂,不過他向來個『性』好強,是以將這抹擔憂留在心底最深處,嘴上卻顯得不以為意。他如此態度讓子遠不知所措,哪怕有五年的曆練,子遠骨子裏還是當初那個老實善良的火頭僧,再加上謝遜想要尋成昆報仇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子遠張了張嘴,卻不知道如何勸解。


    二人相顧良久,子遠見氣氛越來越沉悶,輕輕歎了一口氣後又道:“謝施主,貧僧擔心此事拖得越久,對你越不利。玄指門、八卦門等那些人,既然不是死於你手,這當中的情形總要同人家解釋清楚?”


    謝遜忽然打斷道:“大師,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是你想過沒有,就算我跟人家說不是我殺的,人家會不會信我?那些江湖上的英雄好漢無不將咱們明教之人視為妖魔鬼怪、洪水猛獸。這些年,咱們被人誣蔑得還少麽?”謝遜滿臉嘲諷之『色』,提起“江湖好漢”四字之時,更是滿臉的不屑。


    子遠急道:“那總要解釋的啊!若是施主信得過貧僧,便跟我迴大林寺。貧僧求方丈師兄代為說項,想來咱們大林寺還是有幾分薄麵的。”


    謝遜心想:“哼,一百多條人命的懸案,哪有這麽容易。子遠大師當真天真得緊呐!”他雖然心中如是想,但到底有幾分感動,不過他當初既已打定注意要以如此方法『逼』成昆出麵,就不容自己半途而廢,他想這事如今也就子遠知道個中詳情,其他人即便懷疑自己,拿不出證據也奈何不得自己。既如此,又何必將子遠這個方外之人拖下水呢?


    謝遜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意,轉過身去背對著子遠,冷冷的道:“大師好意,謝某心領了。隻是找不到成昆這個狗賊,謝遜死也不甘心。大師是出家之人,又何必理會這些紅塵俗事,還是迴恆山參禪禮佛罷。”說完,不等子遠反應過來,身子一晃,便竄入密林當中,隻餘下一句聲音遠遠傳來:“大師恩情,謝某銘記於心,後會有期。”


    子遠大急,邊追邊叫道:“等等,等等。”他二人輕功隻在伯仲之間,到底追之不上,數個唿吸之後便已沒了謝遜的蹤跡。


    子遠嘴角發苦,呆呆的站在這片樹林當中發楞,過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苦笑一下,收拾好心情,迴了快刀門駐地。當晚他與謝遜二人究竟說了些什麽,外人不得而知。殷素素有心發問,瞧見子遠的神情,終究沒有問出口。第二日一早,子遠拜會了風千秋等人,告辭動身迴恆山大林寺。


    不管如何,殷素素等人既然發現了屠龍寶刀的線索,知道刀讓長白三禽奪去,他們便沿著這條線索明察暗訪下去,一路查探長白三禽三人的蹤跡。


    數月之後,消息終究沒能掩蓋住,傳到江湖之上,掀起了極大的動『蕩』。先是長白三禽同巨鯨幫廝殺一場之後,三人銷聲匿跡。


    天鷹以教整整兩年半的時間,動用無數人手,耗費極大的精力查探到三人藏在江南一帶,以期勘破屠龍刀之謎。白眉鷹王殷天正親自出馬,追到長白三禽的藏身之所,卻意外的遇見武當派俞岱岩也機緣巧合的查探到了此處。一場混戰之後,殷天正與長白三禽被海沙幫以毒鹽『逼』退,最後讓俞岱岩得了這珍貴的屠龍寶刀。


    不過故事到了這裏便越發的精彩起來。天鷹教不甘心寶刀落在俞岱岩手中,為奪屠龍刀,殷素素施詭計,以暗器龍須針打傷俞岱岩。礙於張三豐的威名,她不想同武當派結怨,雇傭龍門鏢局護送身受重傷的俞岱岩迴武當山。而她則召集各路人馬,會同江南一帶的大幫小派在王盤山召開揚刀立威大會。


    誰知半途中,有人以大力金剛指力捏碎俞岱岩四肢。瞧見俞岱岩的慘狀,武當上下無不震動,武當七俠當中排名第五的“鐵劃銀鉤”張翠山下山查訪真兇。當他差到龍門鏢局都大錦的頭上,一言不合與少林寺僧人動了手。跟著龍門鏢局上下被人滅門,少林寺僧人懷疑兇手便是張翠山。


    不過此時張翠山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殷素素,二人同赴王盤山。揚刀立威大會之上,謝遜現身。其時,謝遜當初不聽子遠的勸解,執意『逼』迫成昆現身,反為自己種下禍根,已變成武功公敵。當初被殺的三百一十八口血債,全部算到謝遜頭上。不少人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來為難謝遜,以期在江湖當中揚名。謝遜『性』烈如火,反被激起了漫天傲氣。他為搶奪崆峒派的《七傷拳譜》而擊傷“崆峒五老”中的其中三老,又誤殺少林派四大神僧之首空見神僧。


    如此一來,謝遜聲名更差。不過他依舊我行我素,再加上以他此時的武功,一般人也不敢惹他。不過他終究是個有擔當之人,對於空見神僧之死,心中十分愧疚。他思幾空見神僧臨死前要求他尋找屠龍刀以索解當中的秘密,恰巧殷素素又在王盤山召開揚刀立威大會,此舉正中謝遜下懷。


    謝遜在試刀大會上成功搶奪本由天鷹教奪得的屠龍刀,隨後賭吞毒鹽,鹽殺海沙派總舵主元廣波以報餘姚張登雲滅門、海門歐陽清慘死之仇。緊跟著憑借一身深厚內力,封鼻憋氣,殺巨鯨幫幫主麥鯨以雪數十名遠洋客商命喪大海、七名『婦』女被『奸』殺之恥。謝遜大展神威,殺神拳門掌門過三拳。


    謝遜的種種舉動,分明是一個為別人仗義出頭的俠客。如此英雄人物,卻先被成昆然殺了滿門老小,又讓人將數百條人命的血債強加的身上,成了武林當中人人唾棄的大魔頭,不得不說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謝遜以一招“獅子吼”力敗與會的群雄,並挾持張翠山和殷素素二人,打算前往東海荒島,好讓自己能在島上思索屠龍刀的奧妙。誰知海上遇上風浪,三人流落到了東海一處荒島之上。


    因三人在揚刀立威大會上攜屠龍刀失蹤的緣故,天鷹教被迫以一教之力對抗少林、昆侖、峨嵋、崆峒、武當五派,神拳、五鳳刀等九門,海沙、巨鯨等七幫共二十一個門派幫會達十年之久。這十年當中,雙方大戰小比不斷,天鷹教卻絲毫不落下風,其教實力及殷天正武功可見一斑。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也就是當年的方靜,因師兄孤鴻子之死,對楊逍恨之入骨,這十餘年來一直同楊逍爭鬥不斷,雙方不時廝殺,互有損傷。滅絕師太此時尚不知得意弟子紀曉芙被楊逍這個大仇人壞了清白,還替他生下了一個女兒。這也導致了後來盛怒之下欲一掌親手斃掉紀曉芙。


    東海荒島,冰火島上,島上無事可紀,日月去似流水,轉眼又是一年有餘。張翠山與殷素素之子張無忌,業已將近十歲了。謝遜待無忌勢若己出,不忍他一生就此在這荒島之上荒廢,便暗中做好了出島的準備。


    他當年發狂之下,雙目被殷素素以龍須針刺下,但是十餘年來在冰火島之上,心無旁騖之下,內功卻更見高深。謝遜雙目雖盲,耳力、觸覺反而遠超常人,加上他十餘年來不斷探索冰火島地形,查探風向,已教他『摸』到了出島的時機。


    一晚,謝遜當年往事告知給張翠山三人。第二日開始便砍伐樹木,紮結木筏,用樹筋獸皮來編織帆布,搓結帆索。隻等風向轉北,便出島迴轉中原。


    不過礙於缺少就手家生的工具,紮結這大木筏實在事倍功半。一座大木筏直紮了兩個多月,方始大功告成,而豎立主桅副桅,又花了半個多月時光。跟著便是打獵醃肉,縫製存貯清水的皮袋。待得事事就緒,已是白日極短,黑夜極長,但風向仍未轉過。三人在海旁搭了個茅棚,遮住木筏,隻待風轉,便可下海。


    一天晚上,張翠山在睡夢中忽聽得風聲有異,便即醒覺坐起,聽得風聲果是從北而至,忙推醒殷素素,喜道:“你聽!”殷素素『迷』『迷』糊糊地尚未迴答,忽聽得謝遜在外說道:“轉北風啦,轉北風啦!”話中竟如帶著哭音,中夜聽來,極其淒厲辛酸。


    次晨,諸事料理妥當之後,隻待揚帆出海。然則謝遜終究不願同他們迴轉中原,無論張翠山、殷素素如何勸,張無忌如何哀求,他總是不肯,令他們心酸不已。三人無奈,陪著謝遜哭了一場之後,終究離開了這座生活了十餘年的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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