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圍牆很高,甚至還被布了陣法,但就算是再高的圍牆,也攔不住能夠飛天遁地的修士。站在高高的圍牆上麵,天地間全是雨幕,譚昭望著圍牆內外的場景,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到底哪裏是城外,哪裏是城內了。“我沒有看錯吧,這……真的是皇城?”崔夢寺有些驚愕地左右看了好幾遍,以圍牆為界,左右完全是對稱的形狀,他視力極好,就連城牆下碎裂的青磚,居然都是一樣的。“鏡像?”鶴妄生細細看了看,然後自己就否認了這個猜測,“不對,是有區別的,你看這邊的人,現在雖然是深夜,但路上的打更人是男子。”如果是女尊男卑的世界,夜晚怎麽可能會是男子當打更人!譚昭:他就說,這個國家賊邪門!太邪門了!三人傻乎乎地在城牆上站了大概半個時辰左右,才在雨勢轉小後,躍下另一邊的城牆。如果不是對自己的判斷力很確信,譚昭會覺得自己翻牆翻了個寂寞。“走,去容州城看看。”三人夜奔出城,很快就到了容州城的城門之下。此時,天色已經微微透亮,排隊進城的功夫,街邊的早市已經開了起來,街上來來往往都是敞著外衫的男子,至於女子的蹤跡?三人看了半天,隻有些年紀大的老婆子老婦人擺攤叫賣,年輕姑娘那是一個都沒有。好家夥,饒是見過大場麵的譚某人,此刻也隻能直唿好家夥。得虧他做任務那會兒沒遇上這麽邪門的位麵,要不然他能不能退休都是個未知數呢。第91章 半副慈悲骨(二十)昨晚剛下過一場大雨,今日街上的地麵依舊濕漉漉的,街上的百姓為了不沾髒衣擺,穿的多數都是短打或者幹脆掖著衣角走路,這樣的場景擺在外麵的世界,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街景,可擺在這裏,卻有種詭異的驚悚感。“是幻境的可能性,有多少?”崔夢寺說出了鶴妄生也想問的問題,可他望著麵前熱鬧的街市,給不出一個確鑿肯定的迴答。“不是幻境。”譚昭感覺到兩人的視線,繼續說著:“我敢肯定,他們是活生生的人。”而正因為這些都是人,他才感覺無比的憤怒,不論是誰造了這麽一個“罔顧人倫”的地方,都是不可饒恕的。當一個人開始輕賤同類時,那麽傲慢早晚會吞噬他。“那我們現在要做什麽?摧毀那堵城牆嗎?”譚昭看向鶴妄生,他們三個人之中,小鶴同學是最特殊的:“你覺得呢?”“我覺得?”鶴妄生看向遠處,“我想先去看看這個容州城的賀家。”既然所謂的“女皇”並不存在,那麽當初尋人的法令又是誰頒布的?是誰在找他?而那日,為什麽又會天降大火?鶴妄生完全沒有頭緒,所以他想先給自己找點事做。“我想一個人去,可以嗎?”目送鶴妄生走入人群,這裏是男尊女卑的國度,三人在街上不用做任何的偽裝,也不會有任何百姓感到奇怪。“他一個人,不會有事吧?”譚昭仰頭看向崔夢寺:“我發現,你對鶴道友……”“如何?”“怎麽說呢。”譚昭搜刮了一下詞語,“很關心,如果我不是事先知道你和他在修仙界沒見過,我會認為你們從前是交情不錯的朋友。”崔夢寺卻並不覺得自己的態度有什麽奇怪的:“這沒什麽好奇怪的,鶴妄生他並沒有背叛師門、屠戮同門弟子,他如今變成這般模樣,我身為道宗弟子,必然要還他一個公道,如今他沒有修為,我自然……”譚昭偏頭去看崔夢寺,因為身高原因,他還微微抬頭了兩分:“崔道友,你有沒有發現一點?”“什麽?”“連你一個從前從未見過鶴妄生的人,都能找到他被冤枉的證據,為什麽道宗上上下下,沒一個人站出來聲援他、幫助他的?”“那是因為”“據我所知,道宗的宗主是鶴妄生的師尊,從小將他從凡人界帶到道宗,一手培養長大,以鶴宗主的能耐,若真要替弟子洗刷冤屈,應該不算是一件難事吧?”譚昭說完,轉頭又看向人群,“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所以,如果有一天,你和道宗站在對立麵上,你會做什麽選擇?”崔夢寺握緊了刀柄,其實半年前,他尚且還不是道宗弟子,他對拜入道宗也沒什麽興趣,但道宗給出了他無法拒絕的修煉資源,哪怕他拒絕,家族也不會給他拒絕的機會:“你究竟,是什麽人?”譚昭聽到這個問題,居然還真的認真思考了一下:“一個過路的倒黴旅人吧。”天地良心,他這話可真得不能再真了,但很顯然,崔夢寺沒信,甚至已經展開了豐富的聯想。一個能拿出極品靈植且小小年紀有如此修為見識的小孩,絕不可能無端端地出現在南鬥城外。“我會忠於我自己的刀,若道宗持身不正,我會將得到的東西還於道宗。”崔夢寺有自己的傲骨,他可以為了修行拜入道宗,但前提是道宗值得他投身報效,如若不然,他寧可不要這修為。“誒,別這麽嚴肅嘛,我隨便問問的。”譚昭伸手拉了拉人,“走走走,趁著鶴道友去探查賀家,咱們去城中打聽一下石山的存在和這個國家的律法。”崔夢寺緊繃的情緒一鬆,然後並未反抗,被人拉著往城中最熱鬧的地方而去。**鶴妄生又一次見到了“賀招妹”,但很顯然,這個國家的“賀招妹”並不叫這個名字,他是家裏的長子,是頂門立柱的存在,他有一個早死的妻子,也有兩個可愛的兒子,不過因為家裏窮,賀母又是出了名的尖酸刻薄,所以他並沒有續娶。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明明昨日他見到的賀招妹還懦弱可欺,今日見到的卻如此魁梧有力,截然不同的兩種存在,卻匯聚在同一張臉上,鶴妄生莫名有種可悲的感覺。他在賀家村繞了一圈,這裏同樣也發生了天火災難,他在村子裏繞了一圈,確實有被火焚燒過的痕跡,與前幾日他在另一個賀家村見到的場景幾乎完全一致。但鶴妄生的眉頭,依舊皺得很緊。因為在來村子之前,他假裝過路的人去賀家討過水喝,“賀招妹”並不認得他,而他故意提起賀家村二十年前的火災,賀母也並沒有過躲在水塘避險的經曆。阿昭說,他是特別的,此刻他竟自己也有這種強烈的感覺。細想一路走來,他先是被道宗和師尊背刺,失去賴以生存的根骨和修為,之後流落南鬥森林,被阿昭救了一命。之後他殘存半條性命,渡過界海來到了出生的地方,隻是這個地方並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樣,奇異的城牆分割,兩個形如鏡像般的國家,甚至還有完全不輸於凡人界的力量,這一切的一切,顯然都昭示著他的來曆,或許並不簡單。鶴妄生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就在全世界都要放棄他,連他自己也要放棄自己的時候,他居然還有那麽點特殊。可這點特殊,有什麽用呢?不知不覺,鶴妄生走到了石山的入口。他在另一個西曇國進過石山的外圍,裏麵其實並沒有護衛,僅隻有外麵的門口有一隊守護衛石山的護衛,西曇國那邊是女護衛,這裏則是男的。鶴妄生很輕易就避開了這些護衛,再次進入了石山外圍。這裏的外圍和另一邊西曇國的入口沒有任何區別,他在四周轉了轉,有見到幾個人,但都是女子,此刻她們神情噩噩,正在排隊進入石山內部中心。他想了想,正欲混入隊伍之中,胸口忽然掉出來一塊玉牌。“鶴道友,聽得見嗎?”原來是通訊玉牌,鶴妄生將玉牌別在腰間:“你什麽時候塞進我懷裏的?”他居然都沒感覺到。“你想事情的時候,隨手一塞,你又不防備我,當然沒發現。”玉牌那邊傳來譚昭沾沾自喜的聲音,“你是不是進石山了?”“對,你們不要進來,我怕你們出不去。”譚昭在那頭答應:“嗯,沒問題,但你隨時保持通訊。”鶴妄生滿口答應:“沒問題。”石山的管理非常鬆,鶴妄生此刻雖然沒有修為,但依舊很輕易就混了進去,甚至比他想象中的要輕易許多。而進了裏麵之後,他就完全驚呆了。這裏居然和道宗“生產穀螢石”的後山禁地一模一樣,有那麽一刹那,鶴妄生心裏甚至起了懷疑,他懷疑自己從來沒有逃出過禁地。太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除了這些……男男女女。沒錯,石山竟然是連通兩個國家唯一一個交匯的地方,原本鶴妄生還非常懷疑,既然石山裏隻有男子,為什麽他的養父能把他從石山裏抱出來。現在他知道了,石山裏不僅有男子,也有女子。鶴妄生的情緒並不寧靜,相反這個熟悉的地方讓他的心情變得異常地憤怒和暴戾,這讓他根本顧不及他人的眼光,他心底甚至起了一股破壞欲,他迫切地想要毀掉這裏。像是這種地方,根本不配存在人間。而就在此刻,玉牌裏傳來了一把稚嫩的孩童聲音:“鶴道友,你看到了什麽?”“我……沒什麽。”聲音明顯非常緊繃,哪怕隔著距離聲音稍微有些失真,但譚昭和崔夢寺不至於連這點都聽不出來。兩人對視了一眼,然後想也不想就往石山裏去。“你們別進來!千萬不要進來!”鶴妄生猛然說完,還未等到玉牌對麵的迴應,手裏的玉牌就被人奪走了。“誰?”“生兒,你的警惕性變差了。”鶴妄生瞪大了眼睛,他完全無法相信,他會在此時此地見到……師尊。“怎麽,見到師尊,都不問候一下嗎?”鶴宗主不年輕了,但他的身姿卻很挺拔,麵容也很年輕,他站在鶴妄生對麵,手裏是已經化為了齏粉的玉牌,此刻玉粉從他指尖流失,沒一會兒就散在了空中。“宗……主。”鶴宗主一愣,然後點了點頭:“生兒還是同以前一般較真,怎麽樣,最近在凡人界過得還順心嗎?”鶴妄生不理解,為什麽師尊在對他做過那樣的事情後,還能像從前那樣同他說話。“看來是過得不太順心。”鶴宗主說完,臉上露出了略感歎的表情,“我以為你沒了修為,會稍微放鬆一些,見到崔夢寺了嗎?”“看來是見到了,你結出來的穀螢石,可是完全被他吸收了,也算沒辱沒了你那身修為。”鶴妄生臉上終於露出難以抑製的憤怒神情:“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他!他到底哪裏做錯了,要被這麽對待!第92章 半副慈悲骨(二一)鶴妄生自下山以來,就一直都在克製自己的情緒。這對他來說,其實並不算困難,因為幾乎是從懂事開始,他就一直都在克製自己,道宗大弟子的身份於他而言,更多的是一個負累,也是一個枷鎖。但鶴妄生從未想過掙脫這個身份的束縛,更或者說他早就已經習慣了為這個身份付出,可現在他發現,自己的付出和堅持……簡直就像是一個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