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大順軍一切禮儀典章,皆複唐家製度,怎麽都自居於唐後。李來亨這時候卻將自己比成了成德軍節度使李寶臣的兒子,無能的李惟嶽,實在屬於萬萬的不妥。


    要知道李惟嶽是叛將李寶臣之子,李寶臣又是安祿山的義子,如此關係比喻之下,頗有一種李來亨自比於無能之徒李惟嶽,更將自己的父、祖比成李寶臣和安祿山的感覺……


    他心中疑慮到如此口不擇言的地步,實在要慶幸牛金星一黨黨人沒有聽到,能聽懂此中關係的方以仁等文臣謀士又都是李來亨的自己人,不然實在是有失體統。


    劉芳亮自然弄不清楚李來亨這一句大不敬之語的不敬之處在哪裏了,他隻是覺得李來亨到底年輕,大戰之前,缺乏必勝的信心,便和他對拳鼓舞道:


    “我知道清軍此來勢在必得,但涅盤口和束鹿之間,此前我已聽你的建議,按照參軍司送來的圖冊,築堡許多。我軍依托束鹿壘塞,戰有所依,進退自如,即便有挫敗,也不至於歸無退路。”


    李來亨將右手按在腰刀刀柄上,高聲道:“劉師傅所言甚是,此戰我軍輕銳出擊,戰則必勝!隻要挫敵一時之鋒銳,清軍必心生猶疑,以為我軍有大兵在後壓陣,隻要他們因此猶疑,延緩進兵,則勝機就將轉移到大順軍的手上。


    坐以待斃,不如進攻求取戰機。劉師傅你教我兵法武藝已有很長時間了,白溝河一戰都是劉師傅奔馳於前,這一迴大可以由我衝殺在前。”


    “哈哈哈,這就免了吧。來亨你的武藝雖然精進不少,但還算不上騎將之列,衝鋒陷陣、斬將奪旗,自是有人代勞為好。”


    涅盤口和束鹿都是過去有名的古戰場,戰國時期,秦軍和趙軍在此多番廝殺,不知道留下了多少萬戰士的屍骨。


    晚唐時,河北藩鎮割據,晉州、深州都是河北要地,成德鎮、魏博鎮、範陽鎮這河朔三鎮的無數故事,也同樣經常環繞於深州附近。


    荒骨潛銷壘已平,漢家曾說此交兵。


    如何萬古冤魂在,風雨時聞有戰聲。


    平野無垠,河水縈帶,在常覆三軍的古戰場上,李來亨好像確實能夠隱隱約約聽到百萬戰士屍骨所發出的鬼哭哀嚎之聲。


    野豎旌旗,千裏奔走,寄身鋒刃,腷臆誰愬?


    此乃北風振漠之時。


    順軍大隊騎兵先行,戰馬飛馳,如山如海,奔馳而進。劉芳亮衝鋒在前,引軍疾去晉州,此前他從晉州趕往真定的時候,已經偵查到了清軍一支偏師越過涅盤口攻擊晉州側翼的消息,所以李來亨和劉芳亮的這支援軍,勢必在救援深州之前,先和清軍這支隊伍作戰。


    涅盤口和束鹿位於晉州和深州之間,清軍以偏師深入如此縱深的地方,其兵力一定不多,李來亨估計敵人也難以攜帶強勁的火炮。


    從戰術態勢來說,涅盤口雖然是小城,束鹿也隻是縣城,但二城之間劉芳亮已經營建好了一些可供順軍利用的營盤壘塞,整體態勢大大有利於真定援軍。


    所以劉芳亮狂飆突進,目的就在於要捕捉住清軍這支過於深入的偏師奇兵,先下皇太極一城。


    五月初夏,河北大地上蓬蒿已然漫野,但在李來亨的眼中,平野仿佛千裏赤殷,透露著慢慢的死亡氣息。


    他感覺不到暮春和初夏的節令感,隻為空氣中充溢的肅殺所震動。


    “穀哥,我們輕銳出擊是勇氣,但勇氣不代表魯莽和無謀。你是大順的元從宿將,一定明白審慎用兵的道理。我將先鋒騎兵交付與你,勿辱我軍!”


    穀可成聽罷李來亨的囑托,便輪舞馬槊,躍馬軍前,放聲長嘯:“大順萬勝!天下之重寄於我輩,兄弟們隨本爵出兵!”


    劉芳亮、穀可成二人都是大順軍中最為驍悍的宿將,劉芳亮作為一軍主帥,親統先鋒於前,穀可成則作為他的副手跟進,李來亨與方以仁、郝搖旗等人把控中軍,先帶大軍到晉州,然後便速赴涅盤口一帶捕捉敵人的動向。


    晉州古稱,秦時為巨鹿郡郡治所在,明朝時雖然已經較之漢唐衰落許多,但也算得上是一座較大的城池。


    城頭上飛舞著大量順軍旗幟,劉汝魁守衛於此,好像是一根定海神針,穩住了李來亨的內心。援軍一部分入城協防,一部分跟隨劉芳亮和穀可成不入晉州城,而直撲涅盤口一帶。


    城下大軍隊列無止無息,好像長龍蔓延,直到地平線上。


    劉汝魁從城頭上飛跑著下來,先和他的好兄弟郝搖旗抱成一團,才與李來亨介紹道:


    “清軍一支偏師已經越過了涅盤口,人數不止於數千,我估摸著可能都快有近萬之數了!”


    李來亨沉聲答道:“我知道,劉帥和穀可成已經帶先鋒兵馬出擊。你和我具體說一下清軍攻勢,特別是對深州的攻勢到底是如何情況。真定主力兵馬在城裏休整一會兒,之後也將立即到涅盤口和束鹿一帶迎敵。


    清軍是為平壘而來嗎?”


    “額……”


    李來亨的連連發問讓劉汝魁吃了一驚,他想的不及李來亨深遠,隻對清軍的突然深入攻擊感到驚訝,而沒有再仔細思索敵人在這之中想要達到的目的。


    現在聽李來亨一說,結合自己和這支清軍隊伍的交手情況,還有夜不收拚死偵查的敵情,很快就明白了過來,清軍突然深入,的確極大可能是以平毀晉州和深州中間的壘塞為主要目的。


    李來亨聽完這點,不得不慶幸劉芳亮做事神速,大順軍以驚人的動員速度趕在了清軍偏師平毀完涅盤口、束鹿營盤之前,趕到了戰場。


    否則大順軍援兵即使下定決心馳援深州,沒有這些營盤依靠,也將處在一種極為不利的態勢裏。


    如此判斷,皇太極這樣費心地掃蕩深州側翼,兵鋒抵於晉州,是否其攻勢的核心目標,就是要攻陷深州呢?


    晉州城裏守具齊全,大軍入城以後,有方以仁參讚機要,還有顧君恩派來的一批參軍司參謀幫忙處理軍務,李來亨也能夠井井有條地迅速處理好大軍的一切雜務。


    他稍稍加強晉州城防以後,估計清軍現在還沒有將晉州當做一個重要的攻擊目標,便繼續留劉汝魁防守此城,自己帶領兵馬跟上劉芳亮和穀可成的先鋒兵馬,準備進駐至涅盤口或者束鹿一線。


    涅盤口和束鹿都已經位在滹沱河的北流和南流之間了,也就是說李來亨與皇太極的大軍中間,再無大河等地理險阻隔絕。


    雙方即將白刃交鋒,矢及於身,李來亨相信到了今天,大順軍絕不可能再像曆史上那樣被清軍迅速摧毀。


    他唯一的困惑是:


    皇太極的二十萬大軍,頓兵滹沱河,以這樣龐大的兵力,猛攻小小的深州城,恐怕很難充分發揮自己的兵力優勢吧?


    畢竟深州城小,即便戰場擴大到涅盤口和束鹿一線,也沒有足夠廣闊的戰場供清軍伸展手腳。


    皇太極,除了深州,是否還有其他目標。


    是井陘,還是真定,抑或是馬寶防守的南皮?


    井陘是晉趙孔道,真定是大順軍在河北最大的據點,南皮則是清軍要進攻山東的必經之處。


    但是這三個目標,井陘地勢險峻,很難被輕易攻克,真定又是大城,防守森嚴,非深州可比。隻有南皮城小,守軍兵力又微寡,但是山東位置太偏,對於清軍來說進攻價值非常有限。


    如果皇太極真昏了頭,要用主力進攻山東,其側翼豈非完全暴露給了大順軍?隨時都可能被隨後趕到的李自成攔腰截斷。


    更何況明末的黃河是由淮入海,清軍即便奪取整個山東,也還在黃河以北,對其戰略態勢毫無改善,反而是自陷於一種易於遭到攻擊的脆弱地位。


    皇太極到底目的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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