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嶺月遂打量起李衡的屍體。大約是密室太冷,他的屍身並未腐爛,反而僵硬著,死狀也與阿蘿一模一樣。這應是同一個兇手所為,他也是死在簪花宴那晚,唯一不同的是阿蘿死時床榻上遍染鮮血,而李衡除了胸前衣襟之外,四周並無血痕。


    可見這密室並非第一案發現場,而是有人在內房將李衡殺死,又將他的屍體拖進了這間密室,再把內房的血跡清理幹淨,偽造出他失蹤的假象。能神不知鬼不覺做到這等地步,兇手定然與李衡十分親近,否則陌生人在內房裏逗留如此之久,必定會引人懷疑。


    如此一想,某個人還真是大有可疑,不僅有殺人動機,還有殺人的便利。


    西嶺月的視線隨即落在李衡的胸口之上,想要看看傷處,卻無意間發現他衣襟裏露出某樣東西,是一封信。她將信封抽出打開,其中是一張信箋,紙張泛黃破損,字跡模糊不清,年代已經久遠。


    這是一封極為普通的家書,但字跡竟是西嶺月異常熟悉的,是狄梁公狄仁傑的手書。


    一個場景驀然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若是高祖與狄公的真跡同時擺在你麵前,你選哪個?”


    “我自然兩個都想要,可惜兩個都沒有。”


    這是她第一次去李錡書房尋找刺客時,在書樓前與李衡的對話。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找來一張狄梁公的手書!看到這一幕,饒是西嶺月對李衡無意,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李錡此刻也看到了手書,忍痛歎道:“自你找出刺客之後,衡兒專程派人去了一趟蘇州,從一位收藏商人手中買下此物……我還以為他已經送給你了。”


    西嶺月默默攥緊那封手書,將淚意強忍迴去,繼續在李衡身上尋找某樣東西。她沒有找太久,便在李衡僵硬的手掌中發現了一條白絹,和阿蘿死時兇手留在現場的絹布質地相同,邊角十分粗糙,用鮮血寫著:星分翼軫,地接衡廬。


    又是《滕王閣序》中的句子!西嶺月將白絹拿給李錡看,後者初見字時有些迷惑,繼而慢慢變成了驚疑。


    西嶺月原想將另一條白絹也拿出來,可見到李錡這副表情,她驀然覺得對方有所隱瞞,便沒有再提起此事。


    而李錡也緊緊攥著手中白絹,什麽話都沒說。


    裴行立見狀主動提道:“舅舅,這密室太過蹊蹺,還是先出去吧。”


    李錡點了點頭,裴行立便攙扶著他往外走,又讓侍衛將李衡的屍體抬起來,幾人前後離開了密室。


    西嶺月最先出來,臉色微微蒼白,神情低落。高夫人快步迎上去問她:“密室裏情形如何?衡兒在嗎?”


    西嶺月咬了咬下唇,不忍說出實情,隻道:“還是讓仆射告訴您吧。”


    她話音才落下,入口處已傳來沉沉的腳步聲,是李錡、裴行立從密室裏走出。兩人身後,侍衛們抬著李衡僵硬的屍身,皆是一臉哀色。


    高夫人見狀撲上去放聲大哭,抱著李衡的屍身不肯鬆手,許是她年紀大了,經受不住打擊,哭了幾聲竟然昏倒在地。


    眾人大驚,唯獨李錡尚算沉穩,知道妻子是傷心過度,便對李忘真命道:“去找大夫給你姑母瞧瞧,這幾日好好陪著她,不要讓她再受刺激了。”


    李忘真方才見了李衡的屍身也受了驚,臉色蒼白,勉強點頭稱是,與劉氏一道扶起高夫人離開。


    李錡又轉向裴行立,再命道:“仔細安頓衡兒的遺體,令仵作好生檢查。”頓了頓,又命,“此事你親自去辦,不許聲張。”


    裴行立頗為擔憂地看了一眼西嶺月,終是什麽都沒再說,差人抬著李衡的屍體退下。


    至此,屋內隻剩下西嶺月、李錡、李成軒、郭侍衛四人。李錡這才走到李成軒身邊,朝他躬身致歉:“下官突遭此打擊,痛不欲生,趕赴長安之事恐怕要另議了。”


    李成軒連忙將他扶起:“仆射節哀,如今找出兇手、安葬世子才是最重要之事。”


    李錡點了點頭,抹幹眼角的淚痕,看向西嶺月:“你如何知道這屋裏有密室?”


    西嶺月將推測經過如實道來:“迴仆射,民女本來也不知曉此處有密室,是方才去了高夫人的藏寶閣,看到她的密室才忽然想到,既然世子進了內房便沒有外出過,是不是屋子裏也有密室?還有……還有第一扇黃金屏風,兇手把鳳凰台改成了一間屋子;第二扇屏風則是弄玉拿匕首刺向了蕭史……倘若兇手真是要陷害民女,那麽屏風上的場景一定是真的,而民女那晚隻來過世子的內院,故而才鬥膽有了這個猜測。”


    西嶺月迴話的時候,李錡一直望向門外,目露哀戚,但還算理智。他捋了捋胡須,再問:“你是如何斷定密室的位置的?”


    西嶺月見他問個不停,生怕他還懷疑自己,不禁抬眼看了看李成軒。後者很坦然地道:“仆射不是不講理之人,你照實說就是了。”


    不知為何,這句話就像給西嶺月吃了一顆定心丸,她暫且放下心來,如實地繼續說道:“其實很簡單,這屋子南麵是屋門,東西是耳房,北麵是後院,敞敞亮亮一覽無餘。倘若真有密室,隻可能建在地下。可在地底挖一個大洞,屋子缺乏支撐,時日久了,地基一定會下沉,屋子也會往密室那一側傾斜。民女方才試了兩次,珠子都滾落到西南角,可見此處地麵已下陷,密室一定在這下頭。”


    有理有據,無可挑剔。李錡終於將視線放在西嶺月身上,微眯起眼睛審視著她。那是一種令人無法形容的目光,有殺機,有算計,有思量,有……


    西嶺月心中大駭,連忙看向李成軒,對方卻毫無反應,似乎並不擔心什麽。


    正當她想暗示李成軒救她的時候,李錡又忽地開口:“本官不管你是誰,來鎮海有什麽目的,你若想平安離開,必須替本官找到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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