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接住許芸貞的身軀,隻覺得入手冰涼、輕若無物,借著燈光一看,又見她麵如金紙、聲息無,心下頓時一驚。


    他對這位河神娘娘並無好感,不過是礙於九先生懇求才出手相救,甚至起初時,還因為她在做人還是做神一事上的左右搖擺而升起憤怒之意。隻不過方才親眼見她不惜性命強納香火之力,退去大水、誅滅群妖的舉動,終究讓楊真升起一縷敬意。


    “她還能活麽?”楊真托著許芸貞問月白先生。


    月白先生平靜道:“小小神靈投生凡胎,本不該容於世上。不過她的神位已被公子斬去,身上的香火之力也已耗盡,公子想讓她活,她便能活。”


    楊真便鬆了一口氣。


    月白先生卻忽然轉過身去,目光威嚴地望著李貓兒:“先前倒是小覷你了。既知根除神靈之法,又能吞食人間香火,你到底是何方妖怪?”


    李貓兒卻一點兒都不怕他,昂首挺胸地叫道:“喵是喵喵的喵,趁喵喵睡覺跑出來玩的,喵一早就知道。”


    月白先生聽了她的話,皺了皺眉:“你是天上哪位元君家的貓?”


    所謂打狗還須看主人,月白先生眯起鳳眼,沉默片刻,突然毫無征兆地探出手指,一指點在李貓兒的眉心。


    “月白先生?”楊真嚇了一跳。


    “無妨,她吞下太多的香火之力,屬下不過是助她消食而已。”月白先生淡淡道。


    沒有人知道他曾經起過一縷殺意,想替楊真斬斷這份不知是福是禍的羈絆,但他最終選擇了與李貓兒為善。


    李貓兒被他一指點在眉心,愣了愣,隨後覺得脹鼓鼓的小肚子舒服許多。


    在楊真眼中,李貓兒的身軀忽然長高些許,肥嘟嘟的小臉也重新圓潤下來,不過模樣倒沒有什麽大改變,最多像是從八九歲,變成了十歲十一的樣子。


    李貓兒扭扭身子,伸出嫩嫩小小的手掌握了握,神色有些好奇。隨後她猛地把拳頭打開,朝著祠廟上方揮去,隻見一團青色的火焰從她手中飛出,鬼火一樣,晃晃悠悠地飄上屋頂。


    “喵哈哈,喵哈哈,喵終於能用法術啦。”李貓兒一邊格格大笑,一邊興奮地在地上打轉,神似一隻追著尾巴轉圈的貓。


    楊真見她的樣子好似越來越傻,嘴角忍不住抽了抽,托著許芸貞走到一旁。


    這間祠廟便瞬間燃起了熊熊大火。


    許芸貞被火光驚動,睜開眼睛,瞧見楊真,不可置信地問道:“我沒死?”


    偏過臉,她又看到站在一旁的月白先生,身體便向後縮了縮,一臉畏懼:“白龍尊者?”


    月白先生迴過頭,冷冷地望了她一眼。


    許芸貞如今已猜出自己依舊活著的緣故,強撐著從楊真手上掙下地,向月白先生俯拜道:“多謝白龍尊者為妾身化解天譴。”


    月白先生聽到她的自稱,眯了眯眼:“你如今還敢把自己當做河神?”


    “民女不敢。”


    許芸貞咬了咬嘴唇,她最後一個祠廟已被李貓兒燒毀,縱使鄉民重建河神廟,再次聚攏香火生出神位,也與她毫無幹係了。


    雖有河神記憶,可她如今隻是一介凡人。


    月白先生的麵色這才緩和些許,淡淡道:“某家昔日鎮壓溱河,隻為主上掃榻,並無針對你之意。不過你若因此而生出怨恨,某家在此也接下了。”


    一夜掃除八百裏河神廟,在他口中隻是幫人打掃居住的地方。


    人在打掃房間時,曾經在意過牆角螞蟻,梁上蜘蛛的感受麽?


    被人當做蟲豸一樣的東西,許芸貞卻不敢生出半分怨懟,對方的修為太高,高到翻手就能把她鎮壓,覆手就能幫她消弭天譴,是她根本不敢想象的境界。


    更讓她感到恐懼的是,白龍已如此高傲強大,那麽能被白龍稱為主上的人,又該是怎樣神聖的存在。


    “民女不敢怨恨,唯有一處不明,祈求尊者解惑。”她在泥地上俯首說道,鼓起最大的勇氣,把縈繞在心頭數年的疑問問出口,“尊者昔日既已鎮壓八百裏溱河,為何又留下這個祠廟,讓民女得以苟神魂投胎人世?”


    月白先生聽得此語,忽然想起當年主上抱著孩子阻攔他掃蕩溱河境時的笑談。


    那位好像永遠都不會把任何艱險阻礙放在心頭的主上抬手逗弄著孩子的臉頰,貌似隨意地道:“人家也不容易,何必趕盡殺絕呢?小白啊,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嘛。”


    日後相見?莫非那時主上便已經知道楊真會遇上這位河神投胎的女子?


    月白先生皺了皺眉。


    依據他對那位的了解,當時主上大抵隻是在順口胡謅而已。


    心思這般閃動一下,他語氣仍是冷冷道:“某家想滅便滅,願留便留,何須理由?”


    多年不解的疑惑,無非是上位者一時的隨心所欲而已,理由如此簡單粗暴,許芸貞頓時麵色慘然。


    然而月白先生不再理會她,轉而望向楊真道:“公子果然未負屬下所望,青州之行,怕是要容易上許多,可也失去曆練之意。”


    楊真忽然感覺有些不妙:“嗯?”


    月白先生抬手撫了撫額頭,歉然道:“過了大澤口,前麵便是大澤龍王的地盤,昔日因為我鎮壓溱河的緣故,曾經與它交惡過。因此公子若是選擇穿過大澤,那屬下便一點兒忙也幫不上了。”


    “咦?”楊真覺得自己仿佛被坑了,“大澤龍王是什麽修為?”


    “比屬下要高上許多,再加上它本是大晏王朝敕封的正神,大概不久後便要成聖了吧。”月白先生苦笑道,“原本公子若是靜悄悄地渡過大澤,倒也沒什麽,現在隻怕它知曉我二人的關係,會用公子來拿捏屬下一番。”


    楊真想了想:“所以你建議我繞路?”


    月白先生點點頭:“繞路的話,無需走大澤口,隻需向西繞過大牟山,山間不過是一些盜匪山妖之流,以公子的修為,應該能夠輕易對付。況且道路亦不算遠,區區三四千裏而已。”


    楊真瞪圓了雙眼,大叫道:“三四千裏,還叫不遠?”


    月白先生一臉的理所當然:“大晏王朝版圖縱橫九萬裏,在這中洲也不過是個較大點兒的國度,更不用說天下共有五洲,方圓百萬裏計,三四千裏當然不算遠。”


    “額……”


    楊真一時愣住,他坐船順流兩天才走了六百裏,天下百萬裏,從東到西不知需要走多久?


    他掰著手指想了又想,愈發覺得時不我待,於是認真道:“我覺得還是走大澤吧。”


    月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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