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河綿延,哺育兩岸八百裏山川草木,同樣也滋生出數不清的蝗蝝蛣蟩。


    白龍北去,雲開霧散。


    一場大雨過後,吳津渡的粗街陋巷顯得愈發汙穢逼仄。


    簷瓦處延伸出來的屋蓬,遮去天上的月光,陰暗潮濕的角落裏,有人竊竊私語。


    “那把刀我親眼見的,真不錯,確實值得百八十兩。”


    “老狗死了,怪他太大意,以為那小子不敢動手,誰知道恰好遇上個混貨呢?”


    “不過確是好刀,老狗被一刀斷頭,刀上連血都不沾。”


    “那小子是個狠角兒,殺人不眨眼的貨色,咱們最好小心點兒。”


    “老兔子盯著他呢,三個人裏就一個能打的,等到他睡著了,咱們闖進去亂刀砍死,怕什麽。”


    嗡嗡嗡嗡……


    商議了許久,一群人終於商定下來,啪嗒啪嗒地踩著一地泥濘朝渡口趕去,月出皎潔,映著這群人手中寒光閃閃的刀。


    夜已深,燈火漸熄,不知誰家的狗狂吠起來。


    關閉的門窗後麵有人被吵醒,聽著外麵腳步紛亂,穿過街巷,間雜著壇罐被踢破的聲音,低低地咒罵幾聲,猜測今晚又該是哪家倒了大黴。


    “噗通!”


    正前行間,有人腳下一軟,跌倒在地。


    “操,哪個絆我?”


    “腳底下有人。”


    “又是死要飯的?拉起來揍他……我日,怎麽像是老兔子。你他娘的讓你盯人你睡著了?醒醒……”


    劈啪,劈啪……


    “傻雞別他·媽隻顧抽耳光啊,下手摸摸還有氣沒……操!人都死了你還打,真畜生。嘿!老兔子沒氣了。”


    “咋死的,點火看看。”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火光亮起,在人臉上晃了一圈。


    “有點像是淹死的……”


    “放你·媽·的屁,老兔子掉尿坑裏淹死的麽?這兒離河可有百十丈遠呢。”


    “肯定看錯了,他身上又沒水。再看看,掰大他的嘴,把火湊近點……嘔,太他麽臭了,不行了,我要吐會兒。”


    “沒水。古怪了,你要說他被雷劈死的我還信,在岸上被淹死,除非是有……”


    沒有人敢說出那個字,但所有人幾乎都在瞬間打了個激靈。


    一群人沉默下來,巷子裏隻有粗重的唿吸聲,火光搖曳。


    “咋弄,迴去還是……”


    “先拜拜。”


    “河神娘娘在上,小人們隻是討生活從這兒路過,無意冒犯娘娘,小人們給娘娘叩頭了。”


    “河神娘娘保佑,小人迴來給您多燒幾根香。”


    砰、砰、砰……


    “行了,行了,拜過了,趕緊走。”


    “把老兔子先扔著,天明後再過來。”


    稀裏嘩啦的腳步急匆匆地奔出巷子,有人開始喘息著停下來。


    “咋弄?”


    “老兔子倒的地方,離的不遠……就這兒,有個客棧。那小子估計就在這客棧住著。”


    “叫門!進去問問。”


    砰砰砰……


    “別砸了,萬一把人弄醒了咋辦,從後院翻進去倆人去問問店裏的夥計。”


    一群人悄悄摸摸地從前門轉到客棧後院,剛剛翻進院子,就看到一匹根本沒栓的大黑馬在院子裏饒有興致地望著他們。


    “什麽玩意這麽大個兒?”


    “連繩子都不栓,野馬麽?”


    “管他什麽馬,沒開門,你還準備騎著飛走咋的?萬一是有主的,人家有權有勢的不剝了你的皮。”


    “馬兒乖,馬兒乖,不要叫,不要吵,大爺出來給你弄草吃。”


    “……”


    “操!這死馬吐了我一臉,呸、呸、呸!”


    “別他·媽鬧了,它又沒叫,趕緊進去。”


    店夥計還在睡夢中,忽然感覺到兩把冰涼的刀子架在脖子上,直接把他嚇得尿了一褲子。


    眼前的黑影裏,兩個人拿布巾蒙著臉,就像是傳說裏的大盜。


    “說!這店裏是不是住了三個溱陽人,一個老頭,兩個小孩。”


    店夥計愣了愣,聽著這聲音有點兒熟悉:“你是不是後街的毛孩兒?”


    “麻辣個雞!”問話的人也愣了愣,反口罵了一聲,“你管老子是誰。”


    “日恁娘啊毛孩兒,我都被你嚇得尿床了。”夥計也是一肚子的火氣,從床上跳下來,扯掉濕噠噠的褲子,用手拍拍脖子,“來,來,來砍你爹。”


    “我說毛孩你別他·媽的鬧了。”另外一人著急冒火,一頭大汗地勸解道,“大柱哥,我們來砍那外地人,不是來找你的晦氣,你別動怒。”


    “你們來殺那小公子?算了吧,老狗死了算白死。你們惹不起人家。”


    “大柱哥,這跟你沒關係,你隻要開門,到時候錢少不了你一份。”


    “有理難勸該死的人,反正這也不是我的店,最多到時候我幫你照顧你家娘子。說好了啊,成了有我一份,哎喲喲我頭暈……”


    夥計捂著頭往地上倒去。


    “麻辣個雞別先暈,他住哪屋?”


    “天字號地字號兩間房。”


    “好,毛孩兒,你去後院喊人過來,我開門。”


    叫做毛孩兒的人跑到後院去叫人繞過來,留下這人打開客棧大門,正要等著同伴們繞過來,忽然看到河上升騰起一片火光。


    那大火如同澆了油般飛快地蔓延,遠遠地傳來驚恐的叫聲。


    “走水啦!”


    一霎時鑼聲大作。


    無數睡夢中的人被這淒厲的喊聲驚醒,披衣坐起,愕然地從門窗處望向河邊紅通通的天。


    火焰橫掃,黑煙翻騰,留宿在船上的人拚命地朝船下跑,有人甚至直接從船上跳進水中。


    火舌舔著木板,嗶嗶啵啵,誰也不知道明明剛下過一場雨,為何還有這麽大的火勢。


    原本準備砍死楊真的一群人提刀站在客棧門口,愣愣地望著周圍漸漸增多並且跑向河邊的人,一時居然忘記了自己該做什麽。


    “著火的是溱河幫的船,咱們的船都沒事兒。”


    “火太大,救不了。”


    “溱河幫的人過來了。”


    不知是誰在一旁出聲。


    “要不,咱們先走吧。”


    眼見那些滿臉絕望的船夫們氣勢洶洶地沿著街道走過來,這群人突然感覺到有些不妙。


    有一種貌似替誰背了黑鍋的感覺。


    “走!”


    “好啊,果然是你們這些王八蛋。你們的人死了,就把氣撒到我們船上?”


    船夫們眼見這群人後退,於是愈加憤怒起來,喊著殺聲衝了上去。


    整整一條船和貨物被燒,沒有誰能擔起這個責任。


    因此不管他們是不是放火的兇手,隻要看著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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