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屍雖然力大無比,總是不如人類輕巧靈便,更缺少人類的智慧,因此楊真打鬥起來,反倒不如先前的兇險。


    被長棍貫串前後,僵屍看起來就像是被草杆串起的蛐蛐,再怎麽蹦躂也蹦躂不起來。


    刀光映著日光,一片雪亮,刀刃在楊真的大力揮動下發出鬼哭般的啾啾聲,若是砍實,縱是碗口粗的硬木,也必須一刀兩斷。


    “叮!”


    刹那之間,楊真覺得眼前似乎有東西劃過,刀鋒阻了一阻,忽然砍空。他起初便力施為,這一下身體直接被刀柄帶動旋轉著飛了出去,摔落塵埃。


    他魚躍而起,舉刀一看,隻見鋼刀齊鋒而折,茬口平整,卻不知是被什麽東西打斷的。


    “是誰!”


    空中打斷鋼刀,就算裏麵有楊真刀速極快的緣故,但對方選擇的時機和準頭都極為精確,楊真心中大為警惕。


    四周一片安靜,就連僵屍也似乎被剛才的變故驚呆,跪倒在地上一聲不發。


    “踢踏踢踏……”


    從內堂之中忽然傳來了腳步聲,一個麵容清臒的白衣中年人從裏麵掀簾走出來,踏過正堂門檻,安安靜靜地袖手站在台階上。


    他皮膚青白,蓄著黑須,長發披在腦後,僅僅用一隻玉簪別著,若非身上披著大氅,腳下踩著木屐,看上去就像一個道士。


    “你是什麽人?”楊真拋下鋼刀,盯著他問道,這人看似文文弱弱,給他的感覺卻非常危險。


    中年人低下頭,淺淺地笑了一下。


    他邁開步子,順路踢開伏在台階上的新娘屍體,語氣有些自嘲:“站在我的地盤上還在問我是誰,呂伯符這些年調教的人真是越來越差了。”


    “張鳳?”


    門口的方秋娘似乎沒想到內室裏走出的會是這個人,愣了愣,皺眉叫出對方的名字。


    廿裏驛驛丞張鳳?


    隨著中年人步步逼近,楊真戒備地步步後退,理智告訴他此刻必須跟對方保持足夠的安距離。


    他聽見方秋娘對中年男人的稱唿,立刻想到了廿裏驛上的這位大人物。他沒見過對方,隻是聽人說過驛丞大人出身陰陽家,平素醉心於酒色方術,對公務並不太熱衷,因此才有廿裏驛上三方勢力的爭鬥。


    “我鑽研陰陽術這麽多年,費盡心血,好不容易才有這麽一個結果,可不能隨隨便便被你們毀了。”張鳳走到僵屍旁邊停下腳步,纖長蒼白的手指摸上僵屍的頭,神情驕傲而溫柔,而那僵屍竟也如聽話的狗一樣任由他的撫摸。


    楊真望著眼前這一幕,忽然想嘔吐。


    僵屍縱然是僵屍,它的前身也是一個人。


    而且還是一個活人。


    人們傳言青山鏢局的常老鏢頭與驛丞張鳳是過命的交情,因此才得以掌控驛上最賺錢的行業,楊真倒是沒想象過他們所謂的過命交情原來是這種“過命”。


    張鳳低下頭看著傷痕累累的僵屍,滿臉都是憐惜,他豎掌切下,刀刃難傷的白蠟杆便應勢而斷,他輕輕地把另一截棍子抽出,那僵屍重新站起,溫順地立在他的旁邊。


    “你叫楊真?那你爹就是楊天佑了?”張鳳這時才重新看向楊真,開口問道。


    “不錯。”楊真後退兩步,弓起身體,隨時準備迎擊。


    “何必這麽緊張,我要殺你,不過是抬抬手指的事情。”似乎為了驗證自己的話,張鳳便抬了抬手指,地麵上銀光一閃,有個東西破空繞著楊真飛了一周,迴到了張鳳的手上。


    這時楊真才看清那是一枚棗核大小的尖錐。


    “練氣士!”


    楊真盯著他手中的飛錐,心髒突然抽緊。


    對世間來說,有神靈聖人,也有妖魔鬼怪;對人類來說,有武者文人,自然也有修真練氣士。


    楊真曾經聽父親說過,這世間的練氣士與武者不同,他們天生就能溝通天地間神秘莫測的靈氣,引氣入體便有諸多神異應用,練至深處,甚至可以霞舉飛騰、摘星拿月,乃至長生不死。


    正如武者們有諸多等級劃分,練氣士們也有自己的階層,叫做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大乘,分別對應武者們的後天、先天、宗師、大宗師和武聖。


    不過父親也提醒他,因為練氣士有諸多神異之處,武者對上同階的練氣士往往必敗無疑。


    “哦?你也知道練氣士?是了,想來楊天佑跟你說過。”張鳳微笑道,臉上露出一絲惆悵,“若是你父親還在,倒是與我有一戰之力。可惜……”


    他提到了父親,又說到可惜,楊真忽然想起老主簿偶爾犯糊塗時也會說父親可惜,他有些疑惑,父親當年究竟做過些什麽?


    “別在這欺騙小孩子,若不是楊天佑遇上了天人五衰,就算你恢複到當年盛時期,碰到他還不是一敗塗地。”方秋娘在一旁聽得眉頭緊皺,忍不住揚聲駁斥道。


    “哦……我差點兒忘了你,方秋娘。我一直奇怪你當初為何從江南道跟到溱陽,難道說你對楊天佑念念不忘?還是說眼前這孩子其實是你偷偷跟他生的?”


    什麽?


    楊真聽了這般八卦,震驚得差點兒把眼珠子瞪出來,急忙迴頭去看方秋娘。


    “放·你·娘·的·屁!老娘我還是黃花閨女!”方秋娘頓時漲紅了臉,羞怒交加地衝張鳳罵道。她見到楊真望過來,臉上的神情更是窘迫,“你別聽他瞎說,我跟你爹沒有關係。”


    “哦……”楊真有些微微的失望。


    雖然父親早就告訴過自己,母親在分娩下自己後就死去了,可他總覺得母親應該還在人世,或許哪一天還能遇到。


    被方秋娘用粗俗的髒話罵了一句,張鳳也不以為忤,淡淡道:“隨便吧,反正你們兩個今天都要死在這兒,就算我出關後遇到故人多嘴了些。”


    “我有一件事要問你。”起初以為是魘,但見到僵屍的瞬間,楊真就覺得它和趙家凹裏的幹屍很相似,正主既然出現,楊真便揚聲問道,“趙家凹裏的一百多口人,是不是你殺的?”


    “趙家凹?”張鳳皺眉想了想,痛快地承認道,“沒錯,是我。可惜當時我還沒弄清楚屍種的用法,浪費的太多,隻有一個女人勉強成型,也是體魄太弱,最終也沒撐下來。”


    他笑了笑:“快一年的事了,你不說我都差點兒忘了,你們到現在才發現?果然呂伯符手下也是一群蠢貨。”


    “唉……這又不能怪他們,大概隻是因為我也是個蠢貨的緣故吧。”沉重的歎息帶著熟悉的聲音,一個矮胖臃腫的身影出現在大門口,他的身旁,站著捂起嘴巴抱著一柄劍的呂書吏。


    “呂伯符!”方秋娘迴頭一看,一臉驚訝地叫出他的名字,不過立刻又板起了臉,“你都廢了這麽多年,來了又有什麽用?況且你不是說過不踏入這廿裏驛一步麽?”


    “唉唉……秋娘……”老主簿立刻又變成了糊糊塗塗的模樣。


    “正好,人都到齊了,也免得我再到對麵殺一次。”


    張鳳撫掌微笑,語氣暢快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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