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真記得自己做了個美夢。


    雖然夢裏內容模糊不清,但他還是很愉快,因此醒的也很早。當呂書吏來叫他的時候,他已經精力充沛地練完一路拳腳,正要去洗漱。


    “你練的是什麽拳?”呂書吏看著他洗漱完穿好公服,忽然好奇地問了一句。


    “啊?”楊真沒有直接迴答,反問道,“怎麽了?”


    “我見其他練拳的人,都是很壯實的模樣……”呂書吏架起胳膊比方其他練拳人的模樣,看起來像隻小母雞,他又指了指楊真,“你身上就沒有多少肉。”


    “我爹也不壯。”


    楊真倒沒想過這個問題,隨手整理一下衣襟,跟呂書吏並排而行。


    呂書吏迴憶了一下印象中的楊捕快,發現楊真說的沒錯,若是楊捕快剃掉大胡子,再換上一套文士服的話,簡直比他見過的那些經院士子們還要風流倜儻。


    “莫非也是修真之道?”


    這個想法在呂書吏腦海中一閃而過,他讀書甚多,伯父老主簿又出身法家,因此他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遠比楊真要詳細。


    一念至此,他不由得為楊真感到欣慰,原本覺得有些忸怩的話再說出來便暢達了許多,拍拍楊真的肩膀:“我可能要去鬆嶽經院了。”


    “這麽快?”


    楊真一愣,停下腳步。


    他倒沒有多餘的想法,畢竟一起讀蒙學的時候,他就知道呂溫舒的誌向在百家經院,如今得償所願算是喜事一樁。隻不過他在衙門裏本就沒幾個能說上話的人,如今呂書吏再一走,不覺有些悵然若失。


    “其實也沒多快,兩個月後才是秋試。”呂書吏俊麵微紅,說這些話總讓他有種仿佛在朋友麵前炫耀的羞恥感,“隻不過昨晚家裏突然讓我提前動身,旬末就出發。”


    “這是好事兒啊。”楊真的失落隻是片刻,又為呂書吏高興起來,他聽人說過一入經院,就等於半隻腳踏進仕途,功名利祿皆可期。若非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讀書那塊料,隻怕也要跟呂書吏一樣把百家經院當做目標了。


    “好事壞事,誰能說得清呢?”呂書吏想起昨天堂後那場談話,以及伯父迴家時沉重的腳步,再聯係起家裏讓自己提前動身的事情,總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麽一般,“對了賢弟,你以後有什麽打算?總不能終老在這青萍鎮吧。”


    以後的打算?自然是走完修煉道路,看看父親說過的所謂京都也就是武道終點的風采。


    “以後多掙點錢吧。”楊真思量了一下,慢慢地開口。他口袋裏隻剩下兩枚銅板,說那些虛高渺遠的東西實在沒有什麽底氣。


    “呃……”呂書吏麵容古怪,他未料到這位好友的夢想居然如此接地氣。


    好在隻是少頃,他便釋然放懷,攬著楊真肩膀笑道:“今日你跟主簿大人告個假吧,我們去廿裏驛酒樓慶賀一場。”


    “那我先去差房領賞金。昨晚說過我請,你可莫要爭先。”


    “好好好,依你便是。”


    二人來到差役房,卻見今日到場的人多了許多,在差房裏等待的還有數個陌生麵孔。待到老主簿點卯完畢開始問話,楊真才曉得這些人竟是青萍鎮所轄幾個鄉村的裏正,而稟報的事情更是讓所有人大吃一驚。


    原來這些村子在數日之內,居然連續死了數人,皆是無病無傷,死狀詭異。


    楊真第一時便想到了趙家凹裏的那些棺材和那具女屍,隨即又想到如今被關押在牢房的錢榮,他昨晚入夢時再次夢魘,莫非這些都是那叫做“魘”的怪物做的?


    他望向堂上,隻見老主簿再次恢複了那種眼睛微眯的糊塗狀態,過了半晌才道:“不過是尋常瘟疫,不必驚慌。此事自有縣尊大人與諸曹處理,爾等迴去還需勒令鄉民,不可造謠惑眾。”


    幾名裏正正要爭辯,老主簿已經擺了擺手:“下去吧。”


    裏正們原本就是被鄉民鬧哄哄的解決不了,不得已才到鎮上來。此刻見老主簿拿不出解決的辦法,個個一臉憤懣在堂中站立不動。


    差役們左右看看,隻得起身把他們向外推,青萍鎮裏差役多在這一刻終於有了用處,數名裏正根本不是對手,直接被擠出門外。


    隻有一個年輕點兒的裏正死死地扳住門框,一臉絕望地大聲唿喊道:“我那老父已經停屍三天,忽然又從棺材裏坐起,接連咬死我家數口,眾人用火才將他焚燒,此事鄉民皆知,難道也算造謠惑眾嗎?”


    眾差役一愣,不由得放開手,迴過頭去看老主簿。


    “既有辦法,爾等便暫且依照這法處理。”老主簿依舊是眼睛微眯,讓人看不出他的心事,“我說過,此事如何解決,自有上官斷定。”


    “昏聵庸官!昏聵老賊!”那年輕裏正仆倒在地,淚流滿麵地嘶聲大罵。


    “這昏官不給我們做主,我們便抬屍去縣衙,看縣尊老爺怎麽說。”旁邊有其他同伴扶起年輕裏正,輕聲安慰。


    “伯父……”呂書吏在後麵看那年輕裏正痛哭著被人拉走,心情鬱結,忍不住提醒了一聲。


    “你對此事可有應對之法?”老主簿不輕不重地反問了一聲。


    “無。”呂書吏低下頭。


    “那就不要多開口。”老主簿斥責了一聲,又道,“溫舒,你有仁心,這是好事,因此我不反對你棄法學儒。但你學的‘仁’若隻是婦人之仁,恐怕不僅沒有惠治,反而橫生禍亂。”


    “溫舒受教了。”呂書吏慚愧道。


    “災禍起時,更應安撫民心,以防宵小趁機作亂。爾等切記,民之禍患遠大於天災。”老主簿語帶警告,目光掃過一應差役,又落在楊真身上,“你可懂得?”


    楊真沒料到他會問自己,想了一會兒才吭吭哧哧道:“水能載舟,亦可覆舟?”


    呂書吏眼睛一亮,隨即思索起來,老主簿則被噎得連咳了幾聲,拍案斥責道:“胡說八道。”


    差役們讀過書的沒有幾個,對於三人間的對答就像聽天書,見得楊真被斥責,才曉得這孩子原來是不懂裝懂,頓時哄笑起來。


    楊真抿了抿嘴,並不覺得自己哪裏說錯了。他雖然不記得從哪裏聽來的這八個字,但天下道理總是相通,老主簿讓安撫鄉民,不就是怕鄉民一怒而起把衙門砸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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