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陽初沉,明月未升,半天紅霞,燦如翠綺,正是黃昏以前光景。


    石生一路積修,不知不覺來到五台山,禦空俯視,就在腳底,滿山雲霧迷茫,遠近峰巒浮沉在雲霧之中,如海中島嶼一般,僅僅露出一點角尖。


    再看雲層以下,各廟宇人家,已上燈光,宛如疏星羅列,梵唄之聲,隱隱交作。不時傳來幾聲疏鍾,數聲清磐,越顯山穀幽靜,佛地莊嚴,令人意遠。


    石生知道此時半山以下正下大雨,天色陰晦,所以月還未出,便上燈光。這五台山為佛門重地,文殊菩薩曾現化身,靈跡甚多,故而古刹林立,並不奇怪。


    聽著下方僧寺疏鍾清磐,禪唱梵音,石生頓時生了遊曆之心,於是降下劍光。


    及至落地,來到一片茂林,嘉樹蔥籠,現出紅牆一角。一陣風過去,微聞梵音之聲,果然是清修福地。


    石生走近寺廟,見匾上書有“淨慈寺”三字,輕叩了幾下木門,然後垂手靜候。


    剛敲門沒過多久,門便大開,現出一個年紀似有六七歲光景的小沙彌,麵如滿月,生得矮胖,穿了一件破舊僧袍,卻是非常潔淨。手持著一盞燈籠,圓眼大睜,望了望石生,口中念了一句佛號,然後問道:“這位檀越,此時敲門,所為何事?”


    石生嘴角含笑,行了一個道禮,方才答道:“我乃是一名過路人,遊經此地,忽聞梵音,心有所感,因而敲門拜歇,若有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小沙彌迴道:“檀越客氣了,家師在寺內清修。檀越若是不嫌棄此處簡陋,可入內一晤。”石生忙道不會。


    小沙彌走在前頭引路,石生隨之入內。見當中草堂蒲團之上,坐著一個白發壽眉,老態龍鍾的老僧,手握一串念珠,穿著一身黃葛僧衣。加上小沙彌,全寺竟無第三人,陳設也極簡陋,隻是當中供著一個軸佛的繪像,連尊塑像都無。


    石生上前鞠身行了一禮之後,便從懷中取出幾粒銀子交與老僧,以作香火錢。


    老僧擺了擺手,言道:“貧僧已證功果,將要滅度,此身外之物已是無用。檀越因緣際會來到此處,自有一番因果。貧僧厚顏,可否拜托檀越允我一件事?”


    石生忙言道:“大師請說,石生若是能辦到之事,定當竭盡全力。”


    老僧甚是慈眉善目,言道:“貧僧僅存的煩惱牽連,便是我這小徒兒了。他夙孽甚重,萬難幸免。貧僧想請檀越帶我這徒兒去那大雪山倚天崖,謀求一線生機。我身無長物,唯有手中這長伴多年的念珠一串,可為謝禮,還望檀越不要嫌棄。”


    石生連忙擺手,言道:“大師之請,石生定當竭盡全力,不過這謝禮,就不必了。”


    老僧笑道:“檀越可知,佛門修得功果,需了結諸般俗緣塵事。檀越若是不收,貧僧就無法麻煩你了。為了貧僧早登極樂,還請檀越收下此念珠。”


    石生聞言,答道:“既然如此,那晚輩便不再推辭了。”然後雙手接過念珠,想著一會再轉贈小沙彌,物歸原主。


    老僧似是看出石生所想,隻是笑了一笑,微一點頭,二目便已垂簾,不再出聲言語。


    隨後便聞得有旃檀異香,滿布室內。


    石生定睛一看,老僧已經圓寂。一旁的小沙彌神色平和,合掌喃喃。


    二人送老僧歸真,石生施法封藏老僧的法體,免受異派妖邪侵害,然後帶著背負行囊的小沙彌,走出寺廟。


    剛一邁出寺廟大門,便起大霧,再一迴顧,寺廟已然全隱。試照原來步數方向退迴,終是無門可入。


    小沙彌朝著寺廟原址,叩了幾個頭,然後起立,言道:“檀越,寺廟已被佛法隱藏,你我皆尋不到,日後亦也不會現於世間。我們還是早些趕路吧,否則遲則生變。”


    石生點了點頭,暗想:“那位老僧想必是位非常人物,我雖性情溫和,但並不會如此這般,輕易信人,隨意許諾。不知怎地,就覺得他很是可親,暗運玄功,神台清明,並非為法術所迷惑導致,想來是自心所得。”


    一念愚則波若絕,一念智即波若生。


    一念即起,因緣締結,因果糾纏,氣數有所關聯。


    當石生應承老僧之請時,遠在紫雲宮內的紀寧,忽生感應,眼簾輕抬,琉璃雙眸半睜,神光溢溢,默運玄功,澄神內視,暗自施展紫府秘笈上所傳的“紫薇鬥數”,進行占算。


    過了一會,紀寧方才窺得一些天機,道了一聲:“有趣。”


    紀寧想了想,還是屈指一彈,一道銀光破空而去。


    小南極,金鍾島。


    葉繽正在教導門下弟子朱鸞、朱紅,忽見一道銀光直麵而來,識出是有人飛劍傳書給自己,連忙伸手接過,展信一閱,乃是紀寧自紫雲宮發來的一封飛劍傳書。


    沉吟半響,葉繽揮退二徒,迴宮取上法寶,將手一舉,化作一片彩霞,騰空而去。


    拜別完老僧後,石生候到天色甫明,帶著小沙彌,雙足一跺,便駕起遁光,衝霄離去。


    期間,石生想要將念珠還於小沙彌,小沙彌執意不收,言道:“家師已將這串念珠贈與檀越,一番心意,還請檀越莫要推辭。”


    幾番推讓,都未有結果,石生無法,隻能收下。


    遁光神速,石生帶著小沙彌,不消多時,便已進入四川境內。經過巫峽上空時,二人偶然目注下方,瞥見層崖峽峙,江流如帶。那麽蕭森雄奇幽險的川峽,空中俯視,直似一條蜿蜒不絕的深溝。水麵既窄,當日天又睛和,江上風帆三三兩兩,絡繹不絕。過灘的船,人多起岸,船夫纖拉著搶上水,動輒數十百人拉著一條長纜,盤旋上下。於危崖峻壁之間,看去直似一串螞蟻在石邊蠕動,那船也如兒童玩具相似。


    石生與小沙彌皆是難得出外,覺著好玩,左右還早,所禦遁光無形無聲,外人又看不出,便把遁光降低,沿著川峽西行。人一降低,景物顯大,覺出江山之勝,與空中所見別是一番景象。


    石生受紀寧的影響,也有了山水之癖。小沙彌自出生便在寺廟之中,未曾見識過外麵的繁華人間。


    二人一朝初見川峽風光,皆是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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