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牡丹本來有些惱她出手太重,正想出言教訓,但是看她逗趣又討喜的模樣,忍不住撲味一笑,實在無法對她生氣。


    “叫我幹什麽,你沒有活要幹了嗎?要是秦嬤嬤瞧見你偷懶不做事,她又要抽你板子、罰你在冷硬石板上跪三個時辰了。”那老女人仗著是大夫人的陪嫁丫鬢,隻要她們一出錯,不是打,便是罵,從不把小婢當人看。


    夏牡丹以前也在秦蟾嫉手中吃過虧,那個賊婆娘自恃是老蟾嫉,在府中的做事資曆夠久又有大夫人這強力靠山,因此對入府晚的仆從很不客氣,一天到晚挑剔這、挑剔那的叨嘮不休,甚至將看不順眼的小丫頭抽打成殘。


    這事沒人敢往上報,生怕得罪嬤嬤,大夥兒三緘其口,隻能自求多福。


    “秦嬤嬤昨兒個摔傷腿,正躺在床上咖咖呀呀的慘叫,沒法追得我滿地跑。”


    她說得頗為開心,少了個壞心嬤嬤在後頭鞭策,她走起路來的腳步都特別輕快。


    “難怪你有恃無恐,大起膽子開小差,原來是山中無老虎,你們這群猴子就野了。”她還當她真長了膽,竟敢背著火眼金睛的秦披披私下來探望自己。


    惜春憨然的傻笑。“牡丹姊姊,聽說你被二少爺收入房了,真的嗎?姊妹們都好羨慕你的好運氣。”


    “什麽收入房,是誰亂嚼舌根、造謡生事,我是服侍二少爺起居的小婢,你叫他們別亂說話,我還要清白做人。”這些見不得別人好的騷蹄子,自個兒得不到二少的另眼相待便眼紅,編派他人的不堪。


    惜春不解地搔著頭。“跟著二少爺不好嗎?他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主子,而且笑嘻嘻地好脾氣,從沒見他端起少爺架子高聲怒罵下人。”


    在不懂算計的惜春心中,笑臉迎人的上官流雲為人親切,不會因下人做錯事就加以責罰,反而笑笑地說下次別再犯就好,性情好得像天神一般。


    可是她看不出他笑眼中的疏離,刻意和人保持不冷不熱的互動,隻覺得他是好相處的大好人,是她心目中唯一景仰不已的二少爺。


    “每天生張熟魏的好什麽好,像個執壺賣笑的歌妓,二少爺除了皮相能見人外,毫無鴻鵲之誌,根本一無是處。”等同於混吃等死的廢物,她在心裏腹詐。


    生張熟魏?


    執壺賣笑的歌妓?!


    屋簷轉角處,有對相談甚歡的好友正連袂走出迴廊,女子不屑的輕嗤聲引起兩人的注意,不約而同的頓足,目光饒富興味。


    其中一人便是俊目輕揚的上官流雲,他潔白如玉的俊雅麵龐流露出一絲訝異,但隨即擰眉,意味深長的瞳眸緊盯看那道不遺餘力抹黑他的身影。


    上官流雲的身側是飛龍城的刀客,亦是鹽商之一的龍一飛,此刻他微揚的嘴角似在看笑話,不時,擠眉弄眼地無聲重複女子的輕蔑言詞,取笑上官流雲的人格敗壞到淪為人人都可押玩的小辟。


    “牡丹姊姊,你好像對二少爺很不滿似的,他做了什麽惹你不高興的事嗎?雖然二少爺是惹女人傷心的負心漢,不過他長得俊嘛!有數不盡的桃花債也無可厚非,你別往心裏擱,好好地跟他過日子。”惜春單純地想著,牡丹姊姊肯定是吃昧了,二少爺的俊美有哪個姑娘不動心。


    聽到沒,你是惹女人傷心的負心漢,再這麽造孽下去,小心不得善終。龍一飛咧嘴啞笑,用傳音入密和他聊天,並以眼神調侃容貌出眾的上官流雲。


    我是風流而非下流,發乎情,止乎禮,還沒真正傷過誰的心,你少在一旁起哄,那些女人的投懷送抱都是出自心甘情願,我可沒勉強過她們。上官流雲抽動鼻子辯解,他的“人見人愛”情非得已。


    “不是不滿,而是他太招搖了,存心讓人瞧見他的不學無術,不成器的徒增人話柄……”噢!等等,存心讓人瞧見他的不學無術?盈盈水眸驟地閃過一抹異光。


    多了數十年的見識,夏牡丹心頭生了疑問,她所認定的上官二少真是心無鴻鵲大誌的執挎子弟嗎?當年離開上官家的他,究竟在哪兒落了腳,又做何維生,為何始終隻聞傳言未見證實。


    撇開這些不說,能整日周遊眾女之間卻未起隙嫌,足見他有一定過人的手腕,不與人交惡又兼具足夠的智能,可見他本身的才能亦不弱,不可能全無建樹。


    除非……他故意藏拙,隻以虛假的一麵示人。


    “牡丹姊姊,你怎麽話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人家還想聽。”大家都很關心二少爺,想知曉他的近況。


    “不提無趣的事兒了,你叫住我有什麽事,不光是閑聊瑣事吧?”她還要再想想,眾人眼中的上官流雲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


    惜春“啊”地大叫,大力地朝額頭一拍。“瞧我這記性,真是該打,我急著來知會姊姊一聲,小蟬偷聽到表小姐和夫人的對話,說你狐媚惑主、淫亂上官家,要夫人將你杖責百下,逐出上官府邸。”


    “都是那個四處留情的風流鬼拖累了我……”可惡,為什麽受累的是她,明明她是整樁事件中最無辜的一個。


    夏牡丹口中的怨言說得極其小聲,宛若蚊吶,卻一字不差的傳入有心人耳中。


    屋簷轉角的另一頭,一個人忍俊不已,差點捧腹大笑出聲.,一個耳根微搬,苦笑地搖頭又歎氣,沒得辯白。


    “咦,你說什麽?”惜春一頭霧水,很想聽清楚她的念念有詞。


    “沒什麽,小蟬有聽見夫人打算怎麽處置我嗎?”若是情勢演變到非走不可,她會先到上官二少的屋子裏搜括一番,將值錢的東西帶走,這是他欠她的。


    她給自己錯了一條最壞的後路,要是大夫人聽信雲想容的讒言逼走她,身無分文的她得做好萬全準備,免得背黑鍋又流落街頭,無處安身。


    學聰明的夏牡丹不再默默地承受不公的對待,她有智謀,亦有遠見,更有不為人知的城府,上官家不留人,她也不愁無處可去,隻要有銀子,處處都可為家。


    比較麻煩的是她的賣身契,十年一契的契約尚未到期,她若未告而別就是私逃,以現行的律法可是有罪在身,將會無法購地置屋,立戶鄉裏。


    “夫人說了,不過屋裏養個解語的小花兒,要表小姐別幹涉太多,她該專注應付、討好的是大少爺,不宜分心插手二房的小事。”


    表小姐要嫁的對象又不是二少爺,管那麽多幹什麽。


    她略微鬆了口氣。“夫人還算明理,沒道聽塗說的亂辦人。”


    “可是夫人說了不管,表小姐卻不依,她在夫人跟前吵著,硬要討了你當她的婢女,還說二少爺愛嚐鮮,很快就不要你了,她是一片善心才想收了你。”這話說得好刻薄,連她都聽不下去。


    “夫人怎麽迴答?”她放下的心又高高吊起,心裏七上八下的直打鼓。


    “夫人說要先問過二少爺再下決定,但……”她支吾地看了夏牡丹一眼,欲言又止。


    “但是什麽,別讓我急得慌。”她知道必要時,大夫人的手段也是相當陰險的,這讓她有些心慌。


    雖是名門閨秀出身的大小姐,可也是在妻妾爭寵的環境中生長,看似溫婉的大夫人並未如外表所見的平和,她暗暗嫉妒得寵的二夫人已久。


    柳玉緒意外身亡的事故,也有一說是大夫人下的毒手,因為兩位夫人同時看中一隻翡翠手燭,但上官老爺不顧元配的感受,將其贈予二夫人。


    本來就積怨甚深了,加上丈夫明顯地偏心,終於引發大夫人心中的怨忍,因而埋下殺機。


    這也是上官流雲深知其母死因不明卻無法查究真相的主因,沒法報仇雪恨的他隻好遠走他鄉,眼不見為淨地任由拭親元兇逍遙法外。


    不過也因心裏有愧,大夫人自此終身茹素,長年吃齋念佛,鮮少過問府中大小事,致使地位不高的她有機可趁,以小妾身份扶正為姨娘,鯨吞蠶食地獨攬大權。


    “被表小姐纏得煩,夫人隨口一說,若你不安分守己地盡自己的本分,日後表小姐進了門,再交由她處置你,名正言順的少夫人才能管束不守規矩的下人。”到時牡丹姊姊就慘了,表小姐向來蠻橫,容不下長得比她美的姑娘。


    “……”她默然不語,若有所思的水瞳中暗藏盤算。


    若要使心機,那自小養在深閨,不識人情事理的雲想容鐵定贏不了她,以前她便是自己的手下敗將,就算重來一次也非對手。


    可是在曆經妻妾爭權、丈夫早逝,與兒不親的種種際遇後,她實在不想再重蹈覆轍了,為了一時的好勝和不甘,她耗去了大半輩子歲月在這些人身上,到頭來她又得到了什麽?


    心乏了的夏牡丹有了不同的想法,眼界開了的她不願再局限在小小的上官府,她曾經看過外頭的世界有多大,也深深向往著。


    或許,這是她人生中的轉機,利用這一次機會讓自己海闊買空,以她昔日的手腕和謀略,應該不難將一切契機掌握在手心。


    “牡丹姊姊,你人美又聰明,女紅好又善廚藝,二少爺一定會疼你入心坎,你不要擔心表小姐向夫人要了你之後會是怎生的境遇,二少爺不會讓人欺負你的。”


    以為沉默不語的夏牡丹在擔心自己的將來,沒心眼的惜春淨說好話安慰道。


    人吶!傻一點沒什麽不好,相對地,煩惱也會減少,自得其樂地活得自在。


    不會讓人欺負我?她在心底暗自冷笑,自保都來不及的二少爺怎麽保得住她。


    “惜春,姊姊一向照顧你是不?你幫姊姊做一件事。”


    “好,牡丹姊姊要我做什麽事?”她一口應允,毫不猶豫。


    “你傳話給大夫人院子裏伺候的小蟬,請她幫我盯著雲想……表小姐的一舉一動,若是她有任何對我有害的念頭,趕緊來通報。”知己知彼,方為製敵良策。


    惜春圓臉一皺,有些不明白。“這樣不太好吧!感覺像在做壞事。”


    偷偷摸摸地見不得光。


    她笑著拍拍惜春的手。“這是為了姊姊好呀!難道你想要姊姊被趕出府?”


    “不要,不要,姊姊是好人”她搖頭搖得兇,像是搖蚌不停的波浪鼓。


    “來,我買了對耳環送你,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懂得收買人心的夏牡丹從懷中取出母親唯一留給自己的遺物,雖心有不舍,此刻也隻能將它送人。


    雖然她掩飾得很好,幾乎沒有破綻,可是手心仍掙紮地輕握一下,微露悲傷,笑得牽強的將綴著小翠玉的耳環放入惜春手中。


    這一情景落入憑欄而立的上官流雲眼中,他心口微微一抽,有著難以形容的感受湧上胸腔。


    從遇到牡丹那天起,無論他如何逗弄她抑或存心整她,這小婢始終寵辱不驚,未曾麵露難過或因他的另眼相待而喜形於色,可方才她明顯不舍那翠玉耳環的樣子,不知怎地,那悵然若失的模樣竟深深烙印在他腦海中,教他隻想抹去她眼中的不舍難過,讓她露出開心的笑……


    “哇!好漂亮……”惜春驚喜地睜大眼,忙著在耳側比劃。


    夏牡丹澀然地再在她手裏塞了幾枚銅板,“給小蟬買涼糕的,記得要給她,要她慘和看總是不好意思,一點小心意讓她別推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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