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清漣是個爽朗陽光的人,和他完全不同。


    隻是短短一個月,墨清漣便和墨澤熟悉到了一定程度。


    要說羨慕也不是沒有,隻是風止並沒有這種爭搶的欲望,在墨清漣喋喋不休地說著什麽時,沒有插過話,隻是待在一邊聆聽。


    墨清漣並不吝嗇與他們分享曾經,於是在他和墨澤一字未問的情況下,將他的事情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墨清漣在有記憶起,就沒有父母,跟著一個老乞丐沿街乞討,學些手藝勉強養活自己。再大了些,老乞丐死了。


    他就自己一個人饑一頓飽一頓地生活著。直到有一天,一個穿著華麗的男人帶著一堆隨從找到了他,居高臨下地打量了他一番,揮揮手朝那群屬下下了命令。


    墨清漣不知道他們想幹什麽,本能要跑,卻完全不是對手,被關在籠子裏,蒙上了布,似乎要被運往一個地方。


    但路途出了意外,那些人遭遇襲擊,他在混亂中掙脫了束縛逃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又在逃亡途中迷了路。不過多時那些家夥便卷土重來,他在山林中左躲右藏,終於碰到了他們。


    墨清漣說罷,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還好遇到你們了呀……”


    風止聽完他的遭遇,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太可憐了……”風止垂下眼瞼,輕拭眼角的淚珠,“陪伴那麽長時間的老人離開了……”


    “不……這沒什麽啦。”墨清漣撓撓頭,反倒安慰起他來,“不說我啦,說說你,怎麽到這裏來的?”


    風止也沒隱瞞,將他的過往說了出來。


    說完後,就見墨清漣麵色複雜,欲言又止。


    “你……好歹可憐可憐自己啊。”


    最終,墨清漣憋出這麽一句,還歎了口氣。


    “聽上去心都要碎了……就那麽被父母拋棄了。”


    風止卻真的沒覺得這有什麽:“這也能理解吧?畢竟那些古怪的人是衝我來的,我父母這麽做……也是正常的。”


    雖然這麽說著,眼中還是流露出幾分落寞。


    墨清漣似乎注意到了,連忙轉移了話題:“那你呢?墨澤?”


    一直默不出聲的墨澤終於掀起眼皮,懶懶開口:“我沒什麽可說的。”


    “啊?真的嗎?”墨清漣驚訝,“你活了那麽長時間,沒什麽值得說的嗎?”


    他害怕墨澤生氣,連忙拉了一下,想阻止他再發問。


    “沒有。”墨澤依舊淡淡的,“都是些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比如?”墨清漣不顧他的阻攔,不死心道。


    “比如……30萬年前,地殼變動,將鍾山整座山拔出海麵千米有餘,但因為變化過大,導致原本生活在海裏的生靈一時無法適應。燭陰當時遠出不在,白澤就托我幫忙把山又暫時按了迴去,等到那些生靈遷徙完,才緩緩令其恢複正常。”


    “比如……62萬年前,窮奇和饕餮第一次見麵,是在這昆侖山中,本來隻是路過,但他倆看互相不順眼,就打起來了,硬是蕩平了幾個山頭,才在白澤的壓製下結束。”


    “又比如……兩千七百二十八萬年前,伏羲長眠。天地晃動,金烏啼哭,青鸞哀鳴,近乎整個世界都在為此哀悼。暴雨圍繞浮戲山,從休與至大騩,方圓數千裏,連綿數年不歇。”


    “再比如……”


    別比如了……


    這哪裏平常了?!


    風止越聽越心驚,偏偏墨清漣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樣。


    “這些……都是真的嗎?”


    聽罷,還饒有興趣問道。


    “你認為是就是。”墨澤看了他一眼。


    “那按照你這麽說……你到底是什麽啊?”墨清漣好奇道,“神明?還是魔獸?”


    “嗯……”墨澤思索片刻,“哪個都不屬於,可能更傾向於靈獸。”


    風止揉眉心,忍不住轉移了話題。


    墨清漣是個閑不住的家夥,他早就知道。


    於是幾個月後,他提出要告別的時候,他沒有任何意外和挽留。


    但墨澤卻讓他跟著出去走走。


    “為——為什麽?”他不解。


    “你在這山裏也夠久了,鳳族那些崽子還會出去走走呢,你們人類壽命本來就短,在這裏浪費什麽時間?”墨澤點了點他的額頭,淡淡道,“走吧,跟著他出去走走。”


    “那,那您呢?”風止捂住腦袋。


    “不用你管。”墨澤一個彈指,將他彈飛出去。


    “那……我還能迴來嗎?”


    “當然可以。”


    ……


    風止走在街上,感到無從是處。


    在他們臨行前,墨澤撒給他一把金豆豆,讓他省著點花。


    他已經幾十年沒有迴到人類世界了,一直呆在山裏和那些飛禽走獸一起生活,乍然迴到這裏,隻覺得渾身不適,恨不得掉頭迴去。


    身邊的墨清漣卻是如魚得水,拉著他有條不紊地計劃起來。


    實際上他們也沒有什麽準確的計劃,思來想去決定先幫墨清漣調查那些要抓他走的是什麽人。


    有了目標,就能前進。


    他們跨過一個又一個障礙,走過一個又一個難關,不知不覺間已然成了生死之交,還結識了另一位朋友。


    是個女孩子,名叫方雪,她和墨清漣一樣,屬於大大方方的人。初次見麵時,她是女扮男裝正準備偷他們的錢袋,被當場抓獲。


    插渾打科著,一來二去也成了割舍不得的夥伴。


    謎底終於揭開,原來墨清漣是一個大家族家主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他的母親生下他後便早早去世,被家母吩咐人扔掉了,沒想到被乞丐撿到扶養起來。那些追殺他的人也是家母吩咐的,因為見他和母親長的很像,害怕被那家主發現接迴來搶她兒子的位置,所以想解決掉他。


    墨清漣知道真相後,沉默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清晨,笑著和兩位擔心他的好友打上了招唿。


    “我又不打算迴去,有什麽可傷心的?”墨清漣哈哈笑著,“那無聊的東西就讓他們爭去吧。”


    風止望著他臉上若無其事的笑容,沉默片刻,溫和一笑。


    方雪沒說什麽,拍了拍他的肩膀。


    “好威風啊。”


    路上,意外遇到墨清漣的父親,騎著一匹威風凜凜的魔獸從他們頭頂唿嘯而過,路邊的人們望著那威武霸氣的魔獸,忍不住發出感慨。


    “這沒什麽。”墨清漣卻突然開口。


    他扭頭,正巧對上墨清漣堅毅的目光。


    “我以後,也會有這麽一天的。”


    他突然看到了,他身上流淌著的不甘和野心。


    他們最終還是分離了。墨清漣想要自己去雷霆帝都闖闖,他和方雪對這些都不感興趣,準備再去遊山玩水一番,順便將她介紹給墨澤認識,因修為都已突破玄境,暫時不需要為壽命擔心。幾人便達成協議,百年後再見。


    但他和方雪的旅途並不成功,墨澤消失了。


    他茫然地在那些荒無人煙的山脈尋找許久,也沒找到,心中空落惶恐到了極點,好在有方雪一直拉著自己。


    就在即將絕望時,終於在一位名叫陸吾的山神處打探到了墨澤的消息。


    他不知為何,去了雷霆皇宮,並且已經好幾年了。


    當他說要去找墨澤時,方雪一度認為他瘋了。


    “那是皇宮,皇宮!咱倆進去不一定能出來啊。”方雪搖著他的肩膀,試圖讓他冷靜。


    “不……不試試怎麽知道嗎?”他堅持道。


    沒辦法,方雪不能眼睜睜看他送死,咬著牙答應和他一起去。


    即便兩人本事再大,也大不過皇帝。皇宮警衛森嚴,雖然在來之前就打探好了情報,在即將抵達墨澤所在的宮殿時還是出了意外。


    眼看二人就要暴露,危機時刻,兩人隻覺眼前一白,再清晰時,已然到了宮殿內裏。


    這座宮殿中央種了一棵桃樹,正是春季,花瓣紛紛擾擾,在地麵鋪上層粉紅的地毯。有些灑在中央的寒潭之中,增添了幾分春色。


    墨澤就坐在樹下,微微抬起長如羽翼的眼睫,看向他們。


    多年未見,他還是和從前一樣。


    風止的心止不住地跳動,他捧著心髒,誠惶誠恐地來到墨澤麵前,剛想問什麽。


    “你來這裏幹什麽?”墨澤緩緩直身,花瓣順著發絲滑落至頸肩,好一幅美人落花圖。


    “我……來找您。”風止想到什麽,扭頭想為墨澤介紹,卻見方雪呆在原地,儼然一副花癡像。


    風止:……


    “咳咳!”風止重咳兩聲。方雪才緩過神來,連忙上前幾步,遮掩似笑了,但剛一笑,口水流了下來。


    “……咳咳。”方雪連忙捂住嘴,低頭羞紅了臉,“抱歉……實在失禮。”


    “……不,沒事。”墨澤嗬嗬一笑,也不覺得冒犯。


    “大,大人,您為何要在這裏?”風止不解道。


    “啊……”墨澤聽著問話,微微一頓,似乎在迴憶,“因為這個宮殿的主人邀請了我啊。”


    “什麽?”


    原來,自他們走後,因著燭陰的建議,墨澤還是走出了山,來到人類世界閑轉,一日在路上救下一個穿著華麗的男人,就被邀請來這做客。


    左右墨澤也沒什麽想去的地方,就答應下來。


    “那……您還要在這裏嗎?”


    “無所謂吧?反正在哪兒都一樣。”墨澤倚著樹幹,懶懶散散道,“你若有心,也可以來看看我。”


    風止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餘光瞥見一處亮光,轉目看去,隻見那株八年才發芽的花已經長出了葉片,欣欣然向上生長著。


    他們又說了些話,大多時候都是風止在說,墨澤聽。說到幾人分別,風止有些不舍,墨澤看出來了,淡聲安慰他。


    “命不同,道不同。有些人注定是要離去的。”


    風止對此不做評價,隻是淺淺一笑。


    他和方雪在墨澤的幫助下,悄無聲息地留下住了幾天,才告別墨澤。


    然後,他和方雪也散了。


    再次相見時,已過了數百年。


    期間風止找過墨澤幾次,雖然墨澤一如既往,態度已經是淡淡的,但也讓他放心下來。


    幾人聚會,墨清漣與方雪說著各自的經曆。墨清漣如他所想,雖然一開始有些坎坷,到底是闖出了名堂,還和一些同樣沒有背景的炁修建立了家族,統姓墨。


    不僅如此,還娶到了妻子,是個恬靜溫和的女子,幾壺酒下肚,便笑承諾下次見麵定要介紹給他們認識。


    至於方雪,則突破了瓶頸,抵達天境這一頂峰,笑著和二人炫耀自己的成果。


    風止這些年專注於行醫,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路上,遇到那些無依無靠的傷者,給他們治療,而他對於壽命也沒什麽執著,所以修煉很少,在修為上並沒有大的突破。


    幾人大醉一晚,翌日醒來,又將各自奔赴行程。


    風止時不時還是會去找墨澤。而墨澤每次都會幫他躲過那些護衛的眼目,將他直接帶到宮殿,送別也是直接將他移出去。


    有時他覺得,自己好像墨澤養的什麽寵物,大部分時間在外闖蕩,時不時迴家看看主人是否安好……


    這個念頭剛起,就被他甩甩頭丟了出去。


    不知過了多少年,墨清漣成功取得皇帝青睞,成為其手下大將,曾經抬首眺望才能看到的魔獸,已是唾手可得。


    雷霆並不是個安穩的國家,盡管已經更換三代君主,可它的侵略從未停止,手下的一個個將軍更是驍勇善戰,其中當屬南宮最為英勇,名聲也最大。


    功高蓋主,往往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而背後的一支支看不見的手臂,也會推著讓人走向不想走的道路。


    但這些與他無關,風止再次來到宮殿,和墨澤說著自己最近的見聞,可還沒說幾句,宮殿門開了。


    這是前所未有的,他忍不住驚慌起來,但墨澤卻沒什麽表情,手一揮將他隱藏起來,半伏在桌上懶懶看著向他大步走來的人。


    “……你們留在外麵。”


    女人衣冠華麗,氣宇軒昂,火紅的修身長袍用金線勾勒出鳳凰的圖案,發簪金光閃閃,一看便知其身份——皇後,南宮紅纓。


    南宮紅纓吩咐著,走到他麵前坐了下來,不知從哪兒掏出壺酒,一言不發地開始灌酒。


    風止不知怎麽辦,隻能屏息凝神,在一邊看著。


    “……你怎麽還是這副模樣?”南宮紅纓終於忍不住了,開口問道,語中夾雜著幾分火氣。


    “什麽模樣?”墨澤撐著下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撩撥著葉片。


    南宮紅纓似乎有些氣,但抿抿嘴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移開目光:“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說。”


    “我……之前看那些話本小說,說有一位王後,從小深受父母喜愛,但其幼年便對王一見鍾情,長大後如願嫁給了王上,她父親想為她撐腰,便努力在戰場上大放光彩,橫殺四方……母家忠心耿耿,卻因功勞太盛而被王族忌憚,讓他交出兵權,所以——”


    “我想問問你,如果你是這位王後,你會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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