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呢?”


    尹璽晦看著秦梟,問道。


    周圍一片昏暗,隻有身後的月亮在不斷地發出晶瑩璀璨的白光。


    “……你之前不是還說他挺感人的嗎?現在卻建議我殺了他?”


    尹璽晦看不清秦梟的表情,隻聽他如此問道。


    “確實很感人啊。想想看,哥哥為了一個和弟弟的承諾,在這樣的大山裏堅持了幾十年,直到現在也從沒放棄過……”尹璽晦笑道,“但那又怎麽樣呢?”


    “活到現在的人,誰沒有經曆過廝殺?他堅持那麽多年確實值得讚賞,但像他這樣的也不止他一個,也許之前我們隨手殺掉的那些人裏,也有像他這樣堅持幾十年還沒放棄的。那些人,不照樣死掉了嗎?”


    “你擔心你的父親會為了他說的話對你改觀,擔心他出去後知道了你的身份會和你父親有隔閡?或者擔心他出去後會挑唆你和你父親的關係……這些數不清的變故,不都是他一個人引起的嗎?換句話來說,隻要讓他死在這裏,那些變故都會消失,你也不用再擔心他哪一天會把這些東西說出來、或者做出這樣的事了,不是嗎?”


    尹璽晦笑道:“他和你父親的關係確實很親密,但畢竟已經相隔幾十年了,況且那時候你父親年紀還小,這些年也一直認為他已經死了,情感什麽應當已經淡了,那些不舍的情感隻是秦雲鞍一個人的念想吧?你父親早就有了更重要的家人,小時不舍的念想早就應該在這幾十年間消磨幹淨了,而你也不過是落實了你父親多年來的猜想而已。隻要你不說,誰會知道真相呢?”


    尹璽晦眼中的光芒像是被凍成了冰,眼神沒有一絲溫度。


    “你殺他很容易吧?我不認為你下那個咒隻是為了單純地嚇嚇他,所以——他的命現在不就在你的手上,隻在你一念之間,不是嗎?”


    “……但我答應過他——”


    “那又怎麽樣?”尹璽晦的笑容有些不屑,“現在的主動選擇權可不在他的手上。隻要你想,就算食言了又能怎麽樣?他總不能自己死而複生跑到你爹身邊告狀吧?”


    秦梟定定看著他,沒說話。


    實不相瞞,他心動了。


    但他沒說什麽,隻是盯著尹璽晦看。


    “……不迴去嗎?”


    田淼上岸撲騰撲騰,把身上的水甩幹,套上衣服後,見兩人還在河裏,不禁疑惑問道。


    他旁邊的水妖呲牙咧嘴,聽到他說話恨不得上去捂住他的嘴。


    二丫見尹璽晦看過來,連忙鑽進田淼體內,自動迴去了。


    “馬上。”尹璽晦衝田淼笑了笑,走了過來,一手拎著魚,一手拍了拍秦梟的肩膀,“當然,我就提個建議。至於怎麽做……還是遵循自己的想法吧。”


    尹璽晦抬腿上了岸,揮揮手示意田淼和自己走,迴頭又看了秦梟一眼:“想不想做是你的自由……就是別和別人說哈。”


    說著,不等秦梟反應,扭頭帶著田淼往迴走。


    “你方才有聽到什麽嗎?”路上,尹璽晦不經意似的問田淼道。


    “嗯?”田淼疑惑扭頭,對上了尹璽晦晶瑩的黑眸。


    沒有沒有!!


    說沒有!!


    體內的水妖隻恨自己不能附身。


    “啊,聽到了。”田淼無知無覺地笑道,“你和他說要殺了那個人。”


    水妖:……


    救命。


    你沒看到對麵那個笑容藏著的殺意嗎?


    “是嗎?”


    出乎意料,尹璽晦聽了田淼的話,沒什麽特別的反應,周身的氣息反而淡了許多。


    “那你是不是也聽到了要保密?”尹璽晦笑眯眯問道。


    田淼立刻點頭,小雞啄米似的。


    “所以你不要和他們講這些事哦。”尹璽晦將食指豎著貼在唇中,做出個禁言的手勢。“秦雲鞍也不可以。”


    田淼沒有半點猶豫,點了頭。


    “……二丫怎麽說呢?”


    水妖聽到尹璽晦溫柔的聲音,隻覺得自己起了一身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她不會說的。”田淼向他保證。


    尹璽晦對上田淼單純水亮的眸子,微微一笑:“那就好。”


    田淼抱著舀的水,見他不再說什麽,便也不說話了,看到了墨寒羽,立刻樂顛顛地跑了過去。


    ……


    秦梟剛上岸,旁邊漆黑處突然傳來一道壓抑著興奮的低沉音。


    “那小子果然是個人才。”


    秦梟:……


    秦梟扭頭,和趴在草叢裏當時窮奇對了個正眼。


    窮奇和他對視一眼,語氣十分欣慰:“我很欣賞他這種人。”


    秦梟:……


    “那你準備怎麽做?想讓他無聲無息的消失?那簡單得很,殺了他再喂給饕餮。你放心,保證屍骨無存。”窮奇眼睛發亮。


    秦梟:……


    “我現在還沒這個想法。”秦梟撫了撫額頭,無奈道。


    窮奇大失所望:“我看你剛才那神情,還以為你想通要殺了他呢。”


    “想是想過……再看看吧。”秦梟避開了目光,又篩了篩筐裏的水。


    窮奇撇撇嘴,漆黑的夜色都遮不住他失望的神情。


    秦梟有些無奈,這都是唯恐天下不亂的。


    他也曾聽過窮奇的幾則事跡。最著名的就是有兩人在吵架,窮奇心血來潮跑去旁聽,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後一口將占理的那方吃了,衝著腿軟跌倒在地的沒占理的人招了招手,而後大大咧咧地飛走了……


    窮奇跳到秦梟肩膀上,和他一同迴去的時候,就見尹璽晦麵色如常地和秦雲鞍說笑著,如果不是剛才親耳聽見,都要懷疑剛才出那主意的人是不是他了。


    秦梟也注意到了,但他沒說什麽,也沒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將篩筐遞給墨寒羽後便坐下來看他弄。


    “怎麽了嗎?”墨寒羽感到秦梟情緒有些不對。


    秦梟搖了搖頭,沒說什麽。


    墨寒羽見狀便沒有多問,將筐裏的蝦蟹簡單地處理過後墊著田淼舀的水上火蒸起來。


    “……是因為他嗎?”墨寒羽閑下來後看了看不遠處的秦雲鞍,問秦梟道,“你這兩天不太對。”


    秦梟頓了下,對上墨寒羽透亮的藍眸,思索片刻將這些天的糾結說給他聽。


    “……所以我也不確定,應該怎麽辦。”秦梟有些迷茫,“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會不想讓我父親知道這些。”


    墨寒羽靜靜聽完了他的話,思索片刻:“所以其實你是在糾結要不要遵守約定,是嗎?”


    “你這個想法也能理解,畢竟我做錯事的時候也不想讓我父親知道。”墨寒羽摸了摸鼻尖,“雖然你這也不算做錯事……”


    “你有這種想要遮掩的想法,證明你在乎你父親吧?”墨寒羽笑了笑,“因為在乎他對你的看法,所以才不想讓他知道你這一麵,害怕他知道的話,會疏遠你……”


    在乎嗎……


    秦梟沒說什麽,但墨寒羽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大可能說對了,鬆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疑惑。他這作風,他的父親不知道嗎?


    對於秦梟表現出的這種種成熟淡定的姿態,墨寒羽一直以為是他的家人有專門給他訓練過,很可能是因為從小就被家長帶著磨練,看慣了生死慘烈的場麵,才在遇到事情時那麽冷靜,但現在聽起來,好像不是這個樣子。


    墨寒羽微微撇眉,不動聲色地盯著秦梟。


    真好奇他小時候是什麽樣的……


    秦梟還在思考墨寒羽剛才的話,他在在乎秦修雲嗎?但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見麵了,這兩年也沒有接觸,為什麽會這樣?


    秦梟摸著後頸,感覺到什麽,眼神一凝,看向墨寒羽。


    “怎麽了?”


    秦梟覺得這小孩看自己的眼神不太對。


    “啊……沒什麽。”墨寒羽幹笑著撓了撓頭,“就是有些好奇,你父親不知道你這個樣子嗎?”


    墨寒羽剛才想要知道秦梟之前的事情,卻不知為何,沒有像之前那樣順利地知曉。


    墨寒羽敷衍地笑了幾聲,想再試試,在收迴目光時,眼神不經意間和秦梟的眼神發生了碰撞。


    原本墨寒羽想迅速避開,卻不知為何,和他對視了眼。


    刹那間,意外橫生。


    周圍一下子都安靜下來,墨寒羽呆呆地盯著秦梟漆黑的眼瞳。四周一切都模糊扭曲起來,隻剩下那雙深不見底的瞳眸。


    那雙眼睛像是突然間擁有了巨大的引力,一下子將他的意識吸引了過去,黑色猛然擴張,幾瞬間占據了他所有視線,周圍一切好像被一層看不見的屏障隔開了,連秦梟最後的聲音都好像蒙上了紗,模糊不清。


    “墨寒羽?”秦梟接住突然倒下的墨寒羽,抓住他的手腕,探尋一周後不禁疑惑。


    沒有什麽異樣啊?


    秦梟皺眉。墨寒羽像是發怔似的,一動不動地躺在他懷裏,眼睛直直地盯著上麵,蔚藍的眼睛好像被蒙上了一層白紗。


    “怎麽了?”尹璽晦注意到這邊的變故,走過來問道。


    秦梟捏著墨寒羽的手腕,又摸了摸他的額頭:“不知道,突然就這個樣子了。”


    說著,突然愣了下,捂住自己的額頭。


    尹璽晦見秦梟這樣,又看了看墨寒羽:“是不是身體還沒恢複?又暈倒——”


    “不。”秦梟眼神突然冷了下來,“不是暈倒。”


    “那——”


    “沒什麽事了。他過一會兒應該就醒了。”秦梟沒有多說。尹璽晦便沒有多問,觀察了秦梟的表情,自覺迴到了之前的位置。


    秦梟眼神陰翳,這種感覺……他記起來了。


    這是被探尋記憶的感覺。


    在秦梟印象裏,在上一世好像也有人對他做過這樣的事,所以在剛才有那種感覺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


    秦梟捂著額頭,麵色蒼白,墨寒羽做了什麽?!


    他又會看到什麽?


    秦梟猛然不安起來,他從未想過將自己兩輩子的事告訴墨寒羽,但墨寒羽現在看到了什麽明顯不是他能控製的。


    秦梟心緒不寧。他不能強行將墨寒羽從迴憶中拉出來,否則會對他的靈魂造成不可逆的傷害。


    “這是怎麽了?”


    在秦梟糾結之時,秦雲鞍突然出現在麵前。他大咧咧地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墨寒羽的額頭。


    “也不燙啊,他睡著了嗎?”秦雲鞍看看秦梟的臉色,“感覺不像啊。”


    “……”


    秦梟現在不是很想理他。


    秦雲鞍見狀,撓了撓脖頸。


    兩人沉默片刻,秦雲鞍剛想說什麽,餘光瞥見墨寒羽手指一顫,馬上示意秦梟去看。


    秦梟剛將目光轉向他,便聽到懷裏的小孩倒吸了一大口涼氣。


    墨寒羽猛地從秦梟懷中坐起,大喘著氣,瞳孔不受控製地反複收縮著,眼淚不知覺地從眼眶滑出,很快便落到地上。


    墨寒羽滿臉淚痕,用手捂住了臉,渾身顫抖著。


    秦雲鞍見狀,又看了看秦梟的臉色,雖然好奇,但直覺自己不能知道太多,便悄悄離開了。


    “……你看到了什麽?”秦梟目光沉沉地盯著墨寒羽,聲音冰冷。


    墨寒羽身形一頓。


    不行,不能讓秦梟知道。


    雖然墨寒羽此時思維亂成一團,但這個想法格外清晰。


    “我沒——”


    墨寒羽剛開口,便被秦梟一把扼住喉嚨,幾乎是被強製扭了過去,和他對視。


    “我在問你,看到了什麽。”


    雖是問句,語調卻格外陰沉,隱約藏著殺意。


    墨寒羽猝不及防和秦梟對視,對上那鋒利的黑眸,愣了下,又“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秦梟皺眉,有些不耐。


    “有什麽可哭的?不要想蒙混過關。”秦梟冷聲道。


    墨寒羽沒有迴答,隻是一個勁地掉眼淚。


    兩人僵持片刻,最終還是一個聲音打斷了這僵局。


    “你欺負他做什麽?”饕餮不知何時出現在兩人中間,奇怪地盯著秦梟,“你和他一個十歲都沒有的小孩計較什麽?”


    “……我也才不到十歲。”秦梟雖是這麽說著,手還是鬆開了。墨寒羽喉口一鬆,立刻不受控製地咳嗽起來,邊哭邊咳,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


    “雖是那麽說啊……”


    饕餮伸出後腿撓了撓頭,瞥了秦梟一眼。


    你到底多大自己沒數嗎?


    秦梟相對無言,扭過頭,看了看還在哭的墨寒羽,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


    “別哭了。”秦梟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哭,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


    未經允許探查別人的記憶,還哭成這個樣子……


    秦梟眼神微沉。


    墨寒羽哭的甚至打起嗝來。


    “……這是咋了?”窮奇這時也跑過來湊熱鬧,半是嫌棄地瞥了墨寒羽一眼,問秦梟道。


    秦梟:“……”


    秦梟:“不知道。”


    誰知道他看見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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