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璽晦偷偷打量著秦梟的臉色。


    秦梟臉上依舊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下麵有什麽?”


    “……很多怪蛇。”秦雲鞍一時間驚心動魄,生怕自己哪一句話刺激到他,“但那東西不是那麽容易得到的,下麵有條小溪,但那是死水,裏麵都是死在那裏的人的屍體……所以其實他也有可能——”


    秦雲鞍還沒說完,就見秦梟的臉色已經陰沉地能擰出水了。


    秦梟冷冷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走到懸崖旁邊,思考了片刻。


    “我下去找他。”秦梟對尹璽晦道,“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啊,啊?”尹璽晦指指自己,指指秦雲鞍,“……我和他嗎?”


    “你們隨便。”秦梟說著,縱身跳了下去。


    秦雲鞍心中一跳,連忙湊上前,卻已經不見了秦梟的身影。


    秦雲鞍眨眨眼,撓了撓頭,看看尹璽晦:“你覺得他能迴來嗎?”


    尹璽晦看不清麵色,聽到他說的話,笑了笑:“我也不太清楚,準備去下麵看看,你知道路嗎?”


    “啊啊,當然知道,正好我也想去,咱倆一起吧?”秦雲鞍也咧出一個笑容。


    尹璽晦點點頭,毫無提防似的,露出個單純燦爛的笑容。


    “不過說起來,你和他是朋友嗎?”秦雲鞍走著,他對這一片有些熟悉,知道該去哪兒等人,便率先一步走到了前麵。


    “是的。”尹璽晦跟在他後麵,笑著說道,“你和他也是嗎?”


    “啊……大概算是吧?”秦雲鞍摸了摸脖頸,那咒印剛印上時的灼燒感好像又燃了起來。


    ……那小孩不會要把我支開然後直接弄死我吧?


    秦雲鞍真的很懷疑,畢竟這些天秦梟給他的感覺就是陰沉、冷漠。


    秦雲鞍將尹璽晦帶到山下的一片樹林,篤定地和他說:“他們如果出來絕對會走這條路,我們在這邊等著他們就行。”


    尹璽晦張望著四周,不知思考了什麽,笑了笑:“那就在這裏先等等吧……”


    尹璽晦說著,猛然間感到自己身後傳來一股不可明說的危機,在察覺到的那一刻,寒毛直立,背後瞬間布滿了冷汗。


    尹璽晦沒有輕舉妄動,他能感受到身後恐怖的侵略性氣息,心裏很清楚清楚自己不是來者的對手。


    “果然是這裏。”


    身後傳來雄渾又危險的聲音,隨之而來的草葉間隙摩擦的“簌簌”聲。


    尹璽晦緩緩迴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雙發光的暗金色眼瞳。身形龐大的野獸從樹林間緩緩走出,瞳孔微轉,看向他。


    盡管窮奇隻是淡淡掃了他一眼,但尹璽晦在瞬時間宛如置身冰窖,四肢竟有些發麻。


    窮奇看出他的異樣,但他並不關心,緩步走來,看向秦雲鞍:“你之前竟然還找了人帶過來?嗬。”


    窮奇一聲冷笑,隨即轉換成身材健碩的男人,與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一模一樣。


    秦雲鞍看著比自己還高一頭的窮奇,暗暗咽了口唾沫,即使相處了這麽些月,他還是不太敢直視窮奇,特別現在秦梟還不在這裏。窮奇要是突然發作一爪子把他拍死,可沒人能攔著。


    窮奇一看這人類的表情就知道他又在胡思亂想了,雖然不知道想了什麽,但肯定是一些無聊的猜想。


    窮奇看了看旁邊的尹璽晦,眯了眯眼。


    尹璽晦慢慢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會兒他有些緩過來了,嘴角微扯,兩眼一眯衝窮奇露出個乖巧的笑容。


    盡管這一出大變活人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但尹璽晦什麽都沒問,見窮奇看向自己,還朝他笑了笑。


    窮奇見他這個反應,眼中劃過一絲意外。


    “有什麽不妥嗎?”秦雲鞍聽得窮奇的話,硬著頭皮問道。


    窮奇淡漠地掃了他一眼:“因為那些人類都會死啊。”


    “……什麽?”


    “啊?”


    尹璽晦不禁發出驚唿,眉頭皺了起來:“那秦梟他們——”


    “哦,他們沒事。”窮奇繼續淡淡道。


    “為,為什麽這麽說?”秦雲鞍心髒狂跳,眉頭緊縮。


    “那個東西本來就不是給你們人類的,是你們人類自己非要,死不是應該的嗎?”窮奇提起這個的時候毫無感情,甚至有些厭惡,“非要去爭一些本就不屬於你們的東西,自顧自揣測了一番後就以為那是什麽寶藏。”


    “那不是嗎?!”尹璽晦詫異地挑起眉,這幾句話之間他沒有感覺窮奇對自己的殺意,便放鬆了些,“但來之前——”


    “我說了,那是你們人類自己揣測的。”窮奇冷冷看了他一眼,“那裏從來就沒有什麽寶藏,對你們人類來說價值還不如敦頭山的那些黃石頭。”


    黃石頭?他是在說那些金礦石嗎?


    尹璽晦暗自思索,他這一路走來當然也注意到了那些沒有提純的金礦,還有一些銅鐵礦石。


    “……那就算拿出來了,這裏的封印也不能解除嗎?”秦雲鞍瞳孔不受控製地收縮,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那誰知道……”窮奇感覺到他的情緒很差,但依舊沒有在意,扭頭看向遠處的山洞。


    他們與那個山洞之間隔著一條活水,小溪從山底滑過,兩邊的樹木茂盛,有的甚至長到了百米。山洞前方也長了幾棵高大茂盛的樹木,樹枝微微彎曲,葉片濃密寬大,隱隱遮住了山洞的上半部分。


    “那個山洞是通的,往裏走最裏麵就是那個東西。”秦雲鞍對尹璽晦道,“那個山崖下對應的就是山洞另一邊,那邊潭死水,裏麵泡著很多屍體,有的都成骷髏了,都不知道在這裏死了多少年。那水一股子腐屍的臭味,我第一次去哪兒的時候都受不了。”


    秦雲鞍說著,想到了什麽,連連搖頭。


    “既然你見到了那寶——那東西,為什麽不去拿呢?”尹璽晦問道。


    “我當時年紀到了,不想冒這個險。”秦雲鞍含糊了過去。


    尹璽晦見他這態度,便沒有再多問,隻是又向他確定了一遍:“你確定他們會從這裏出來?”


    “當然。”秦雲鞍確定的點了點頭。


    尹璽晦看了眼不說話的窮奇,見他沒什麽反應,便提出要去對麵,山洞外那邊等人。


    窮奇不知是什麽心態,也跟著兩人去了,看著他們坐在河旁邊的草地上,緩緩化成獸身臥了下來,半眯著眼,像是在想什麽。


    尹璽晦和秦雲鞍不約而同地都選擇避開窮奇,裝作沒看到。


    尹璽晦是因為和窮奇不熟,害怕有什麽地方惹到它。秦雲鞍經過了這麽些時間,還是不敢像秦梟那樣與窮奇熟稔的對話。


    要問原因,就不得不說窮奇對人的態度了。


    秦雲鞍一直覺得在窮奇眼裏,他們好像就是一群會說話的食物,或者說——是用來取樂飽腹的玩意兒?


    他從窮奇身上感受不到一點善意,這一路上碰到的絕大多數人都進了窮奇的肚子——雖說就算沒有窮奇,他們也不一定能活下來。窮奇喜歡吃人,還喜歡從頭開始吃。秦雲鞍能從他的微表情中看出,窮奇看到那些被吃的人眼中的恐懼時,會出現些許興奮的情緒,好像被吃的人越害怕越恐慌,他就會越開心一般。


    他在享受那些人臨死前的掙紮。


    這個認知讓秦雲鞍毛骨悚然,他試圖從秦梟身上找到共鳴,卻發現秦梟對這種事情幾乎可以算得上完全不在乎。


    秦雲鞍真的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人,為什麽秦梟看到那些場景就不會感到半點不自在,或是兔死狐悲的擔憂。


    他就不害怕哪一天窮奇也會像吃那些人一樣,吃掉他嗎?


    這個問題在秦雲鞍與秦梟這幾個月的相處中也逐漸得到了答案。


    他是真的不害怕,甚至都沒有任何感覺。


    秦雲鞍有注意到,秦梟好像十分吝嗇於感情的付出,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都是一副冷淡的樣子。也許對於他來說,同類死在自己麵前的刺激還沒一份好吃的烤肉大。


    起碼吃到好吃的東西時他還會眼睛亮一亮。


    秦雲鞍想著,瞥了尹璽晦一眼。


    所以他真的很好奇,能引得秦梟反應如此劇烈,這麽快趕來的同伴究竟是什麽樣的。


    說實在的,在看到之前他還以為要麽是和秦梟一樣的冷石頭,要麽是熱烈亢奮的小太陽,沒想到是這麽個小孩啊……看上去也挺正常的啊?


    和他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秦雲鞍拖著腮幫子,再次瞄了尹璽晦一眼。


    “您有什麽事嗎?”尹璽晦扭頭問道。


    這個男人已經看了他不下五次了。


    “……不,沒什麽。”秦雲鞍撇過臉,撓了撓頭,想想還是問道,“你和他是在這裏認識的嗎?”


    “當然。”尹璽晦雖然疑惑於他的問題,還是笑著迴答了。


    “啊,那我——”


    秦雲鞍話說一半,感覺到了什麽,頓住了。


    尹璽晦看了看漆黑的山洞。


    裏麵傳來了腳步聲。


    腳步聲平穩沉重,聽動靜似乎隻有一個人。


    窮奇抖了抖耳朵,緩緩睜開了眼。


    一道身影從山洞中緩緩走出,看到他們後頓了頓,像是確認了身份,才提升了速度,向他們走去。


    “秦梟,你有——”尹璽晦剛出聲像問什麽,轉眼看到趴在他肩膀上昏迷不醒的墨寒羽。


    秦梟剛走近,一股極其惡臭的味道撲麵而來。那氣味仿佛能凝聚成實體,刺的尹璽晦眼眶發酸,沒忍住側過頭屏住了唿吸。


    “我——我的天哪!”秦雲鞍還在好奇,一轉頭就聞到了這股腥臭到了極致的味道,臉上的五官瞬時扭曲成一團,往後倒退幾步。


    秦梟看出了他們的不適,便沒有再靠近,而是後退幾步走到了溪流旁邊,將墨寒羽緩緩放下。


    如果靠近他們,就會發現秦梟和墨寒羽身上都沾著一層粘稠半透明的液體,其中還摻雜著黃色膿液和其他的不明軟物。


    兩人身上的氣味難聞至極,簡直比在暑天中發酵數十天的旱廁還要在難聞十倍,幾乎到達了嗅覺感知的頂點。


    尹璽晦不禁對秦梟肅然起敬。


    這種氣味都能麵不改色,還得是他。


    秦梟看了看墨寒羽發紫的臉色,見秦雲鞍他們沒有靠近的意思,便用溪水簡單洗了下手臂,再舀著水捏著墨寒羽的鼻孔,將他臉上的黏液什麽衝掉。


    尹璽晦皺著眉頭,強忍著不適,走進秦梟。


    “怎麽弄成這樣?”尹璽晦剛一開口,就恍惚覺得這股腥臭味仿佛在通過他的口腔直接入侵到他的肺中,讓他身體的內髒也沾染上了這股味道。


    “下麵很多屍體。”秦梟言簡意賅,摸了摸墨寒羽的鼻腔下方,沒有感覺到唿吸,便扒開了他的嘴,將他嘴裏不慎嗆入的異物清理出來。


    尹璽晦看著他摳出的那團可疑的黃色粘稠物,想發問,卻又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便頓住了。


    秦梟沒有理會尹璽晦眼中的異樣,雙手交叉在墨寒羽胸膛上用力按了幾下,便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與他嘴唇相接,往裏吹氣。


    尹璽晦再次受到了衝擊,不禁再次感慨秦梟內心的強大,這都能麵不改色……


    尹璽晦換位思考,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看上去掉進那屍水中比掉進糞池還要惡心啊。


    尹璽晦越想越歪,隨著腦海中畫麵不斷閃現,一個沒忍住側頭幹嘔出聲。


    “要是受不了可以站遠些。”秦梟鬆開唇瓣,繼續按壓墨寒羽的胸膛,在某一次用力中,墨寒羽胸膛傳出了肋骨斷裂的聲音。


    尹璽晦聽到這聲音,沒忍住抖了下,偷偷打量了他一眼。


    秦梟卻沒有意外的表情,麵色如常地繼續交替做著急救,直到看到墨寒羽頭一歪一口腥水吐了出來,才停下。


    墨寒羽猛地咳了好幾聲,隨著咳嗽又吐出好幾口腥臭的液體,顯然嗆了不少。


    墨寒羽微側過身,捂住腹部,像是有些難受。


    秦梟又毫不嫌棄地將手放在他的胸腔下方一些,幫著按壓。


    尹璽晦自覺幫不上忙,就在旁邊一直靜靜地看著。


    不知墨寒羽吐了多久,直到吐的其臉色煞白,睜開了眼,才緩緩停止。


    墨寒羽剛一睜眼,就想撐著胳膊坐起來。


    “先別動。”秦梟想到他斷了肋骨,製止了他的動作。


    墨寒羽聽到聲音,愣了下,神情茫然地看向秦梟。


    秦梟剛想說什麽,就見他神色一鬆,閉上眼睛暈了過去。


    秦梟及時接住了他倒下去的肩頭,才沒讓他落在自己的嘔吐物中。


    秦梟盯著麵容平靜的墨寒羽,微微聚起眉頭,嘖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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