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太陽剛冒出頭,山林像蒙了層紗,飄渺虛化。林中的樹葉經過昨夜的積累,上麵布滿了露珠。


    小小的身影從旁邊掠過,葉片微微一顫,露水便被衣裳吸了去,留下一片淺淺的濕痕。


    身影時不時拿出一張羊皮紙,仿佛在認路。


    這已經是秦梟不知道多少次懷疑自己走錯方向了。


    這張地圖顯然沒有之前秦父給的詳細,隻是大概標注了位置,讓秦梟感到極其棘手。


    如果可以,他希望這份地圖可以自覺一點,給他指個路。


    他已經走了一周了,現在連自己在哪兒都不知道!


    再這樣下去他恐怕能找四年的路,到時候就可以直接迴去了——不對,可能還找不到迴去的路。


    秦梟再次看了看地圖,邁出他那堅定的步伐。


    事實證明光靠自信是遠遠不夠的。秦梟走了半天,夜幕降臨,看著烏漆麻黑的地圖,再次沉默下來。


    頃刻,地圖一收決定先找個地方落腳。


    這是開在山腳下的一處簡陋的客棧,小二看到他的時候確認了好幾次,才收了他的錢讓他先找個地方坐。


    秦梟找到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了下來。小二熟練的給他擦了擦桌子,笑著問道:“想吃些什麽?”


    “一碗牛肉麵吧。”秦梟看著手裏的菜單道。


    小二應下,不多時便端上來一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麵。


    秦梟夾起一片牛肉,忍不住讚歎後廚師傅的刀工,像這種薄如蟬翼輕若浮羽的可不多見。


    秦梟高挑起麵條,散熱的同時習慣性前傾聞了聞氣味,感覺沒什麽異樣,才送入嘴中。


    這是秦梟上輩子出門在外養成的習慣之一,也可能是因為這家店畢竟偏僻,周圍很少人來往,要不是看地圖半天找不到他也不會跑到這兒來。


    秦梟迅速吃完後,拿起自己的行李準備跟著小二上樓。


    正上樓梯時,走到一拐角處,突然一頓,好像有感應般,鬼使神差地朝一個方向望去。


    角落裏孤零零地擺著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放著茶壺和茶杯,燈光昏暗,有些看不清。隻看見那角落裏坐著一個人。這人身披灰色袍子,寬大的衣袍遮住了他的身形,在昏暗的環境下,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


    那人從體型上看和秦梟差不多大,伸出隻白皙的手,握住了熱氣氤氳的茶杯,戴著帽子看不見五官,隻能依稀看見散落了幾綹銀發。周身散發著一股寒意,強烈的寒意足足蔓延到秦梟那裏。


    秦梟沒有什麽特別的想法,方才隻是心中突然一慌,不由自主地朝那邊看去罷了。


    秦梟收迴目光,跟著小二一起上了樓。


    方才在樓下交涉時,小二告訴他隻剩下半間標間——半間的原因是已經有個人住下了,但那個人說可以接受再加一位。而秦梟也沒有意見,於是這間房除了他以外其實還有一位。


    小二將秦梟領到房間後就離開了。秦梟進門,環顧四周。這間屋子布置十分簡單,由兩張靠牆的床、床鋪中間的矮桌組成。矮桌上還放了兩碟花生和瓜子,不知道需不需要收費。


    秦梟坐在床上,一下子就知道這隻是硬板上了層薄薄的墊子,不過他並沒有什麽不滿,畢竟這裏價格還挺便宜的。


    秦梟將雙刀放在床的內側,盤腿坐下,望向對麵空蕩蕩的床鋪。那人還沒來,應該是出去散步或者就在樓下。


    秦梟閉上眼,沒事也是閑著,便盤坐下來修煉,他心中是有些疑惑的。雖然他每天都有修煉,但不知為何,每次修煉時並沒有那種秦修雲和他講的舒暢放鬆的感覺,反而有種無窮無盡的空虛感,炁沉入丹田,丹田就像無底洞一般,無論吸收了多少炁,還是一副遠遠不夠的樣子。


    直到現在為止,秦梟仍不知道自己的屬性是什麽,也沒有召喚出屬性的能力。每每他想按著覺醒時黑袍人教的法子去召喚時,還未怎樣,全身就像被雷劈了一樣,渾身麻木,如果他堅持要顯形,則會直接幹脆利落的暈倒。


    就很憋屈。


    秦梟睜開眼,看向門口。


    他聽到了腳步聲。


    有兩人。其中一位是那小二的,另一位應該就是這裏的另一個住宿的。


    那人腳步很輕,可能年紀不大,又或者是習慣性的提氣行走。


    聽到兩人在門口站立,秦梟肯定了心裏的想法。


    看來確實是住這裏的。


    隨著房門被緩緩推開,那人也走了進來,提著個小包,穿的灰袍。


    是剛才見到的那一個。秦梟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人向門外的小二點頭示意,關上了門,走到床前將行李放下,脫下帽子看向秦梟。


    秦梟在看清他的麵孔時,呆住了。


    血液仿佛瞬間凝固,頭腦一片空白。


    太像了。


    秦梟直勾勾地盯著對麵小孩。


    這個人和夢裏的男人太像了,簡直就是他的縮小版。


    不同的是,這個男孩的眼睛是藍色的,大海一般的顏色。


    眉如弦月,目若秋水。


    在這稍顯嬰兒肥的臉上,這雙眼睛格外清澈動人。


    盡管五官還沒完全長開,但一看就知道是個絕妙的美人胚子,特別是他那如玉一般白皙光滑的皮膚、狹長的睫毛、挺翹的鼻梁和微粉的薄唇。


    抬頭時甚至能看清他微圓的下顎線。


    盡管這視覺衝擊極其強烈,但秦梟並沒有發多久的呆。


    因為有股寒意正在二人之間蔓延。


    秦梟凝神正視他。寒氣冰冷刺骨,那個人明顯是不滿於他的目光,正微微蹙眉,冷冷地看著他,好看的眼中淨是寒霜。


    “有什麽事嗎?”聲音中夾雜了小孩特有的奶腔,但語氣十分冷漠。


    秦梟看了看這孩子的眼睛,又注意到他的皮膚不是一般的白,除去樣貌,他本身的體質也很引人注意。


    他前世的時候遇到過這種人,聽某位神醫說那些人得的是一種很稀有的病,這種人皮膚毛發全是白的,瞳孔冰藍。但這種人一般下場都挺慘的,有一出生就被父母當做是妖怪摔死的,也有當成祭品想要獻祭給山神的——還是火祭。


    這裏倒是第一次見。


    秦梟微微斂眉,收迴了目光:“沒什麽。”


    自從這孩子進來,屋裏的氣溫大幅度下降,在這夏夜,屋裏竟猶如寒冬般冰冷。


    “你叫什麽名字?”秦梟還是問了出來。果然他這張臉很讓人在意。


    小孩見秦梟臉色冷漠,雖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迴答:“墨寒羽。”


    姓墨嗎?


    秦梟麵色不顯,隻是點了點頭,報出自己的名字當做迴應。


    “我叫秦梟。”


    小孩不明所以,微微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見秦梟沒有別的動作,墨寒羽便自顧自地將東西收拾好,放在內側,想休息了。


    “你也要去那個山裏嗎?”


    聽到對麵的人突然發問,墨寒羽躺下的動作頓住了,坐直看向秦梟。


    秦梟拿出自己的那張羊皮紙,在他眼前晃了晃,並示意他的那張露出來了。


    墨寒羽將紙塞迴去,重新看向秦梟:“你想說什麽?”


    “我們要去的是一個地方嗎?”秦梟說著,將紙遞給墨寒羽,想讓他幫自己看看。


    墨寒羽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接過來看,微微皺眉:“並不是,但我們兩人要去的地方是挨著的。”


    “是嗎。”秦梟聽到,點了點頭。


    墨寒羽疑惑地看著他,終於沒忍住問道:“你這麽相信我的嗎?”


    “啊?”秦梟沒理解他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


    墨寒羽感覺出來了,當時那道鋒利的目光的來源。


    先前他正思索接下來的路該怎麽走,忽然感到一束鋒利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這道目光帶著極致的穿透力,幾乎是瞬間,寒毛直立,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他本能感覺到了危機,警覺性瞬間提到頂點。


    但當他抬頭時,卻發現那道目光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他甚至沒來得及捕捉到出自哪個方位。


    他本以為是自己一瞬間的錯覺,但沒想到,剛進這扇門,他立刻就察覺到了,和方才樓下感覺到的那道目光一模一樣,甚至越發危險。


    墨寒羽本想摘下帽子和他說什麽,但想了想感覺沒什麽可說的,便做罷。


    卻沒想到對麵的人看到自己的樣子後愣住了,那呆呆的眼神讓他有些煩躁,這樣的眼神讓他覺得自己是個異類,好像不是正常人一樣。


    對麵的感知真的很敏銳,在他剛對此表示排斥時就反應過來,目光也恢複了之前的平靜。


    但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自己的名字,還這麽放心的把地圖遞給他。


    墨寒羽垂眸:“沒什麽。”


    墨寒羽低頭看了看秦梟的地圖,沒忍住抬頭又看了看他。


    秦梟疑惑:“怎麽了?”


    墨寒羽抬眼,露出了略顯古怪的神情:“……你知道你走反了嗎?”


    秦梟:……?


    秦梟:“啊?”


    墨寒羽擰眉看著地圖:“按照地圖來講,你應該往西去。我的初始位置在你的東邊,所以按道理來說我們怎麽都不應該在這段距離內碰見。”


    墨寒羽抬頭看了看他:“按照你這張地圖上的路程,你應該兩天就到了,但從這裏到終點需要近五天的時間。”


    墨寒羽:“你……”


    秦梟聽出了他的話外之音,沒好意思告訴他他其實已經走了快七天了。


    “所以我們也算同路,是嗎?”秦梟亳不臉紅,“那我們一起走吧?”


    墨寒羽頓了一下,看向秦梟:“你父母沒和你說過要去的地方是哪裏嗎?”


    “說了,是進山裏,好像很危險來著……”秦梟迴想秦修雲對自己說的話。


    墨寒羽皺了皺眉頭,像是有些無奈:“雖說這麽說也沒錯……但那個地方真的很危險,而且我們並不熟,你怎麽就這麽放心的把這地圖交給我——”


    當然是因為這東西在我手裏沒什麽用啊。


    秦梟想著,走一周了不僅沒到還繞了一大圈,想想就感覺十分不可思議。


    幸虧臨走前秦修雲錢給夠了,不然秦梟就麵臨半夜露宿街頭然後被人販子抓跑的風險了。


    “那你會害我嗎?”秦梟十分直接。


    墨寒羽也是第一次聽到如此直白的問題,愣了一下,下意識看向秦梟的眼睛。


    秦梟眼裏並沒有出現多麽複雜的情緒,好像隻是在問他“今天吃了飯沒有”這種簡單的問題。


    墨寒羽能從眼睛中輕而易舉地看穿一個人的想法,這種能力是天生俱來的,所以他對旁人的眼神變化格外敏感。


    墨寒羽正視打量著秦梟。秦梟留的頭發有些長,便紮了個馬尾束了起來,但還是有些碎發散落下來,微微遮住眼底的神色。


    秦梟雖然長的不是多麽出眾,但他的眼睛極其漂亮,好像會說話一樣。


    此時,這雙眼睛就這麽靜靜地看著墨寒羽,等待著他的迴答。


    “不……不會。”墨寒羽扭過頭,雖然麵相平靜,心卻忍不住沉了下去。


    他看不透他。


    有可能是因為秦梟隱藏的太好,除了第一麵的呆滯以外到現在情感還未有過明顯的浮動,他甚至感覺不到他身上氣息的變化。


    每個人的氣息都是不一樣的,不僅如此,在做事情時心理情緒不一樣,氣息也會隨之變化。


    但他從秦梟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變化,無論是問問題還是迴答,他的周身氣息都沒有發生半點改變。


    所以,要麽是秦梟真的什麽都沒有想,要麽就是他隱藏的特別好,讓他根本看不出端倪。


    秦梟沒理會墨寒羽的異樣,得到想要的迴答便點了點頭,躺到床上蓋上被子,仰麵朝天準備睡覺了。


    秦梟閉上眼,腦海中卻不斷浮現出墨寒羽的臉。


    真的太像了。秦梟皺眉,不知道那個男人現在是不是還活著,又或者去了哪裏。如果已經死了的話,可能是他的轉世也說不一定……或者也可能是他的後代?


    秦梟思索著,關鍵墨寒羽看著性格和他有很大的差別,但性格這種東西又會因為後天的影響而改變,所以真不知道會是哪一種。


    又有可能隻是湊巧?


    秦梟想著,逐漸有了困意,便直接睡了過去。


    連秦梟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在不知不覺間對這個小孩完全放鬆了警惕,今天隻是他們的第一次見麵。平時秦梟絕不會放由自己在一個陌生人麵前睡著的。


    哪怕隻是個小孩。


    但對於墨寒羽,秦梟心底產生了一種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信任,好像潛意識就告訴自己,墨寒羽絕對不會傷害他一樣。


    墨寒羽望著已經睡著了的秦梟,撇著眉頭:這睡的有點快啊?


    墨寒羽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他自己方才就準備睡覺,此時見另一位住宿的睡了,便滅了燈自己也躺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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