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將軍這一刻才明白,紅方派這位小同誌來,是來練手的。


    她沒有撤退方案,沒有接應,也沒有增援,就一個人,闖到精兵把守的招待所裏,扛了倆老爺們兒出來。


    虎將軍緩了緩心緒,“依我看,我們此時不宜露麵,能躲多久躲多久,等到抗戰勝利了再說。


    我有個生死兄弟,在距離此地五十裏的樊城,他是獵戶,在山上過活,平常不見什麽人,咱們可以躲到他那兒去,等待勝利的消息。”


    福寶一聽連忙起身,“走,送你過去。”


    虎將軍忙問:“你不打算留在那兒嗎?”


    福寶傲嬌道:“我得迴去贏得勝利,你才能在那等到勝利的消息。”


    五十裏不遠,開著車一會兒就到。


    路過鎮上,虎將軍忽道:“你們之前躲在哪家包子鋪了?咱們再去一趟,他家包子很好吃,我買點帶過去。”


    福寶眼神飄了飄,“不行,我剛才看到那邊有巡查的人,我們還是謹慎點比較好。”


    虎將軍眼神複雜的看了她一眼,他不是很懂這位小同誌。


    你說她謹慎吧,她做起事來全憑心情,跟小孩兒似的,想一出是一出,走一步看一步。


    你說她沒頭沒腦吧,這會兒忽然細心起來了?


    此次營救,她一個人不顧性命之危,勇闖虎穴。


    如果說第一次得手算是僥幸,但是第二次,在敵人已經高度戒備的情況下,她又毅然決然的去救六子。


    一句“我得救我的朋友”,就甘願赴湯蹈火。


    這等作為,絕對算得上是大英雄真豪傑,稱得上是義薄雲天。


    想當年關雲長千裏走單騎,也不過如此吧?


    可你說她千辛萬苦把六子救出來了,就把他裝麻袋裏,打暈了丟到車後座。


    車輪子碾過一段顛簸的山路,虎將軍迴頭一看,六子已經從車後座上麵摔到座位下麵去了。


    他有心提醒她後麵還有人呢,轉念一想,人家是生死不棄的好友,或許這就是人家獨特的相處方式吧。


    他和六子一同起事,可謂關係匪淺,可六子有這麽一位神通廣大的朋友,竟從未對他提過,想來還是有所保留。


    車子又開了一會兒,路過一個更大鎮子,福寶停下車,“我去買點東西,你不要走動,就在這兒等著。”


    不一會兒,見福寶扛著米麵袋子,提著吃的用的幾個大包快步迴來了。


    等到了山腳下,虎將軍便道:“車開不上去了,咱們就在這兒告別吧。”


    福寶點了點頭,“你上去吧,六子我來安排。”


    聽到“安排”兩個字,虎將軍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那你一定能把他安排的很好。”


    他下了車,福寶叫住他,“把東西帶上。”


    說著把打了結連在一起的米麵袋子壓在他肩膀上,重得他差點閃了腰。


    此外還有水杯臉盆幾件冬衣,還有兩瓶酒和幾隻燒雞、幾斤醬牛肉。


    福寶道:“你去投奔人家,不好空手,你兄弟在山上,想必日子也挺難的,這些吃的你帶過去。”


    虎將軍身上瞬間被掛滿了大包小包的,肩上手裏都是東西。


    福寶掏出一把槍塞到他腰上,又從兜裏摸出一把大洋塞到包袱裏,“他要是不收留你,你就到紅區去,或者去前線找我。


    不用擔心那麽多,出了事有我二媽呢。”


    虎將軍頓時有些百感交集,“小同誌,我這麽大的人了,要你操心照顧,實在不好意思。”


    福寶笑道:“你是英雄,應該的。你們做了一件大好事,我代表身陷苦難的同胞們,說一聲謝,多謝你們冒天下之大不韙,兵諫救國。


    二位此舉定會名垂青史,你且等著勝利後,來給你戴大紅花。”


    虎將軍笑了搖了搖頭,“大紅花就不必了,隻是總聽你說起你二媽,不知道老太太是何許人也。日後,有沒有見麵的機會?”


    福寶撲哧一笑,“啥老太太?我二媽風華正茂呢。”


    她說著從車裏翻出來一份報紙,塞到虎將軍兜裏,“報紙上有照片,你有空看吧。”


    虎將軍忙問:“那你呢?小同誌,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叫胡福。”


    “多謝你胡福同誌,救命之恩,永誌不忘。”虎將軍道了謝,帶著一身物資上山去了。


    福寶迴到車上,忽然發現後座的“麻袋”坐了起來。


    她急忙打開麻袋,隻見六子鼻青臉腫的歪著脖子,一臉不悅的看著她。


    福寶:“你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不吭聲啊?”


    六子:“我早醒了,我一出聲你就打我,我敢吭聲嗎?”


    福寶默默抿著唇,仔細看了看六子臉上的傷,還好,估計是麻袋太粗糙磨得,一兩天就好。


    隻是他長大了,跟記憶中的模樣相比,成熟了許多。


    上個時空,二人都是十來歲的少年人,年少輕狂指點江山意氣風發。


    一轉眼,她還是十幾歲,六子卻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中年人了。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長大了二十歲。


    洛九曾給福寶講過這段曆史,她知道,六子的一生注定波瀾壯闊。


    他是亂世梟雄的兒子,生來狂傲放蕩不羈,十幾歲擔任軍中要職,二十幾歲父親被害,驟然離世,他臨危受命,繼承了父親的衣缽,執掌三十萬東北軍,稱霸一方。


    中原大戰,他帶兵入關,武力調停。


    為了統一,他改旗易幟,加入老薑的陣營。


    為了國家,他又抓了老薑,逼著他停止內戰一致對外。


    事變之後,他便被老薑關了起來,這一關,便是五十餘年。


    五十年的時間,將他從一個不到四十歲的壯年人變成了九十歲的殘年老人。


    福寶記得在《呐喊》裏讀到這樣的一句話,“有誰從小康之家而陷入困頓的麽,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清世人的真麵目。”


    變故,是能把人從春天拖入嚴冬的。


    六子從叱吒風雲的一方霸主淪為階下囚,這樣巨大的落差,真不知道那五十年他是怎麽熬過去的。


    他如今身處低穀之中,人情冷暖,他應該早已感受到了。從高處跌落的苦澀,他大約也已經嚐透了。


    福寶看著他眼底的滄桑與落寞,鼻子酸了酸,眼眶發脹,但她仍笑著說:“我不是故意的,那會兒不是情況情急嗎?你要是吵嚷起來,我怕救不出你了。


    你這倔脾氣,我是知道的。我這人除了出手快,就隻剩下出手重了,我又不會講那麽多這個那個的,能一下子把你說服。


    咱倆關係這麽鐵,打你幾下你還記仇啊?


    我以後不打你了,大不了給你打迴來嘛。


    你別生氣了啊,你這樣就不夠朋友了。”


    她拍了拍六子的肩膀,把水壺和飯盒遞給他。


    六子瞪了她一眼,喝了半壺水,吃了兩個大包子,忽然問她:“你真是我朋友?”


    “包的,絕對真,我騙你幹嘛?”福寶說著從衣領裏扯出一條項鏈,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是上次臨別的時候,六子送給她的,一條紅繩上麵穿了個一塊造型奇特、像貝殼一樣的白玉。


    六子一愣,他本能的以為這是他自己身上的那條,可他一摸領子,他的還好好的掛在脖子上。


    福寶動容道:“這是上迴你送給我的,你說這白玉不是什麽名貴的東西,但是這是你媽留給你的遺物,世間僅此一個,很有意義。


    最特別的地方是這玉裏隱隱約約能看到一個桂字,是你母親的名字。


    你說咱倆雖然不是一個媽生的,但比親兄妹還親,你把這條項鏈送給我,讓咱媽在天之靈保佑我長命百歲,歲歲平安。”


    六子仔細對比著兩條一模一樣的白玉,又看了看福寶,忽然一笑,“想必咱們確實有點淵源,否則我實在想不通,這時候冒充我的朋友有什麽意思。


    不管你是真的還是假的,你都沒趕上好時候。


    以前做我的朋友,我還能帶你威風威風。如今,我什麽都沒有了,你這時候找我,沒什麽用了。”


    話音未落,福寶抬腳就踹了他一下。


    六子疼得“哎呦”一聲,“幹啥啊你?剛說完不打我。”


    福寶咬牙道:“你說這混賬話我不打你?我還要打醒你呢!”


    說著她抬起手,六子嚇得立刻打開車門,從另一麵跳下去,往山上跑。


    福寶追在他身後踹了他兩腳,六子急了滾蛋的跑了一陣,一跤摔在地上,氣得他暗暗叫苦。


    心說:這算怎麽迴事啊?都說虎落平陽被犬欺,但我張某人怎麽會淪落到被一個虎丫頭追著踹得滿山跑呢?


    福寶看著他趴在地上,拍了拍手,“跑啊?怎麽不跑了?


    多吃了幾年大米,你怎麽變成這樣?你說的那叫什麽話?


    朋友是風光的時候湧上來占便宜,落寞的時候便一擁而散的嗎?你把我福寶當成什麽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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