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洛九,正站在紅島的城牆上眺望遠方,這是征兵第四天的黎明。


    兩小時前,她在夜裏醒來,聽到值夜的警衛在外麵小聲嘀咕:“不知道怎麽迴事,突然就沒人來了。司務長白做了一鍋肉絲粥,都給咱們這些值班的當夜宵了。”


    另一人道:“八成也差不多了,能來的都來了。再說咱紅島一共多大?長官又不許擾民,帳篷都快住不下了。”


    洛九翻了個身,左右睡不著,幹脆起來看看。


    這一晚,紅島城門大開,卻沒有一個人來。


    洛九走到征兵處的桌前,拿起冊子看了看,登記處打瞌睡的兵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司令!”


    洛九揮了揮手,“睡吧,沒人就休息會兒。是不是從昨晚開始,來的人明顯少了?”


    那人點頭道:“司令您別擔心,許是快立秋了,天氣涼,趕夜路的少了。”


    洛九沒有說話,但她並不認同這個原因。


    這個年代,人們抗戰的信念是極為堅定的。


    長征的時候,春夏秋冬多麽惡劣的天氣都有過。


    戰士們缺衣少食,吃不飽穿不暖,過雪地的時候多少人被活活凍死。


    但他們都沒有退縮,沒有逃跑,他們的信仰之堅,猶如一路磕長頭去朝拜的朝聖者,不可動搖。


    紅島正是全國熱門的抗戰聖地,一心抗戰的人絕不會輕易的放棄,一定是有什麽阻攔了他們前進的腳步。


    天蒙蒙亮,洛九叫來偵查連長,“天亮找幾個魯省口音,心眼兒機靈的戰士,換上便裝出去打聽打聽,看看咱們附近這幾個城裏什麽情況,兵力多少,最近有沒有調動的跡象。”


    馮琦和程瑤瑤此時也出來了,見著洛九忙問:“什麽情況?”


    洛九道:“不對勁,不知道哪路勢力出手了,全方麵截斷咱們的兵源,速度之快,範圍之廣,很有可能是北洋政府的動作。”


    程瑤瑤無奈道:“沒辦法,咱們地盤小,剛迴國,信息網鋪不開。


    我去給邵主編打個電話問問吧,他人脈廣,看看有沒有消息。”


    程瑤瑤剛走,馮琦眼尖的看見不遠處來了一輛馬車,上麵依稀有幾個人影。


    “有人來了!”馮琦眼睛一眯,“這馬車怎麽跑的這麽奇怪?晃得好厲害。”


    此時天色尚暗,眾人隻能看見一輛馬車發狂般往這邊跑,恍惚能聽見上麵有人悲戚在唿喊著:“救命!救命啊!”


    洛九忙道:“快下去看看。”


    眨眼間那匹老馬跑到了城門前,它發出一聲悲痛的哀鳴,口吐白沫倒在了地上。


    馮琦忙快跑幾步,一把扶住傾倒的車輛,她迴頭一看,那匹老馬屁股上被紮了一刀,它用它最後的力氣帶著主人跑到了這裏。


    車上六個人,全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趕車的老漢,嘴角流著血,手死死的攥著韁繩,手掌早就被磨破了。


    兩個小夥子,手臂、小腿被刀劃傷。


    穿著紅嫁衣的姑娘把自己裙子撕成一條條的,幫他們包紮傷口。


    姑娘手肘也傷了,滲著血,她懷裏抱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


    而小姑娘懷裏抱著一個更小的男孩子,那孩子看起來隻有六七歲,瘦得皮包骨。


    小男孩肚子上插著一把刀,小女孩用兩隻手幫他按著止血,可她根本按不住,血從她的指縫裏流出來,染紅了她破舊的衣裳。


    這群人仿佛從地獄裏走出來,一個個驚魂未定。那穿著嫁衣的姑娘看了馮琦一眼,茫然的問:“到紅島了嗎?”


    “到了,這是紅島,我就是救國軍軍長馮琦。”


    車上的人對視一眼,發出壓抑的哭聲。


    洛九快步跑到跟前,看著這淒慘的一幕,心髒仿佛被人狠狠地捏了一下,“快叫軍醫!”


    然而,小男孩失血過多,已經來不及了。


    軍醫從小女孩手裏把人接過去的時候,發現他已經沒有體溫和心跳。


    軍醫把那麽小小的人放在擔架上,萬般無奈。


    小女孩默默地跪在屍體旁邊,一聲不吭,連眼淚都沒有,她冷靜地讓眾人詫異。


    王老漢擦了把眼淚,從車上跌跌撞撞的下來,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抓著洛九的衣服哭喊:“長官,我們太難了,他們不讓我們過來參加救國軍,要把我們抓起來。


    他們沒有人性,他們要殺我的馬,他們連孩子也不放過。”


    洛九用力的托著他的胳膊,扶他起來,“他們是誰?”


    車上兩個小夥子抹著眼淚委屈道:“就是曆城城門口的稽查隊,我們走了四天了,一開始好好地,從昨天下午開始,路過的地方突然開始設路障。


    他們不讓我們來紅島,不讓我們來參軍。


    我們就說是來送親的,才好不容易進了魯省地界。


    原本隻要從厲城出來,再趕三十裏路就到紅島了,可是曆程的官兵說什麽也不肯放人,非要我們交過路錢。


    我們哪有錢?沒錢孝敬他們,他們就耍無賴,要殺王大叔的馬,還要把我們都從車上拽下去。


    小石頭踢了那個當官的一腳,就被他一刀……”


    那人不忍說下去,旁邊的繼續說道:“幸虧招娣姐用剪刀抵在他們頭兒的脖子上,我們才能從城門口衝出來。”


    洛九聽到這些,隻覺血往上湧,恨不得立刻宰了那群狗崽子。


    她強壓下洶湧的情緒,“你們處理好傷口,先休息,曆城的事我會處理。”


    說話間,護士已經幫他們包紮了傷口。鍾嘉靈拿著登記的冊子,給他們一一登記。


    “姓名。”


    “陳招娣。”


    鍾嘉靈的筆停了一下,她看了看她身上混合鮮血和泥土的嫁衣,“你不喜歡這個名字可以改。”


    陳招娣想了想,大聲道:“那我要叫立功,殺敵立功的立功。”


    這時,洛九看了看一旁那個始終跪著的小女孩。


    “她叫什麽?”


    陳立功道:“這倆孩子是我們在路上撿的小乞丐,姐姐叫小花,弟弟叫小石頭。”


    洛九蹲下來,輕輕拍拍小花的背,“你還小,我們安排你到學校裏上學,長大了再來當兵,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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