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蒲大夫終於離開了蒲城邑,返迴國都。


    在車家兄弟的宅院裏,小主的傅姆端坐在堂上的書案後麵,滿臉複雜地打量著前麵的子壯和車振兩個人。


    子壯一臉如臨大敵的模樣,身子挺得筆直,跪坐在堂下右下手的案幾後。他身前的案子上擺著一冊攤開的黃色竹簡,上麵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墨字。


    車振則愁眉苦臉地跪坐在虎子壯對麵的幾案後,頭上還纏著裹傷麻布,臉上的青腫依然未消幹淨,樣子看起來非常的滑稽。


    他是在車穩的強製下才坐到這裏,心不甘情不願,但又不敢違抗,自然不會有什麽好臉色。


    車振沒有猜錯,蒲大夫給他安排的差事,果然是宮中的“方相士”。


    這可是一個讓車振早就深惡痛絕的職位。


    一個月以後,宮中的“方相士”招募新人,而且有兩個空缺,據說很多人早已經躍躍欲試。


    蒲大夫在朝廷中擔任的就是方相大夫,隻要車振表現得不要過於糟糕,這差事幾乎就是十拿九穩了。


    也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車穩反而更加的憂心,就害怕車振到時候表現得太差,不小心丟了這個唾手可得的差事,而且讓舅舅蒲大夫也灰頭土臉,顏麵掃地。


    小主有孕在身,不太方便出麵。


    迫不得已之下,在小主孟贏雀的支持下,車穩把她的傅姆請了過來。


    車穩拜托傅姆傳授一些基本的貴族禮儀,免得車振不小心出了醜。


    車家敗落的時候,車振年紀尚小,沒有機會接受係統的貴族教育,這才是讓車穩擔心的。


    至於子壯麽,現在不過是陪練的角色罷了。


    而且他計劃這次和車振一起去一趟國都,現在有機會多學點東西也是好事。


    說起來,這“方相士”原來是宮中的一個不顯眼的職位,也並不要求應職人有什麽過人的才幹和家世,尋常一個士子身份的人都足以勝任。隻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現在各大家族子弟眾多,沒有生計的士子人滿為患,就連這以前的宮中不受待見的職位,現在竟然變得炙手可熱起來。


    尤其是那些家道中落的落魄子弟,還有那些雖然家道尚可,卻沒有資格繼承家產,祿田也不多的庶子,很多人都為生計發愁。每當宮內出現空缺,一個個蜂擁而至,趨之若鶩,甚至爭得頭破血流。


    就拿上次來講,一個“方相士”的空缺,竟然有三十多個士子去應征,簡直是匪夷所思。


    “都準備好了麽?”傅姆輕咳了一聲,潤了潤嗓子。


    見子壯和車振兩個人木然地點點頭,傅姆心中雖然也覺得有點好笑,但仍然一本正經地說道,“今日呢,要溫習的是‘士相見禮’。車振,此禮雖然瑣碎,但卻是士子的首禮,切不可大意。據家主親口說,上次有人就是因為在這一關上栽了跟頭,因為禮儀不周而出了大醜,你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說什麽禮儀不周,不過是個借口而已。我早就聽人說過,上次那位勝出者,不過是長得白嫩一些,善於拋媚眼而已。一個大男人,那小眼神,想想都瘮得慌。”


    車振不屑一顧地嘟囔著。


    “好好好,你既然這麽說,我教不了你了。”


    聽到車振這麽說,老傅姆覺得有些心堵,作勢要站起來,“還是讓馬正大人來教你好了。”


    “哎吆,我的好傅姆,你是我親傅姆。”


    一聽傅姆提到車穩,車振立刻就慌了神,一個勁地哀求,“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幹嗎又提起我大哥來?他下手沒個輕重,有事沒事地就打我一頓。”


    “是麽?又是為了什麽?“傅姆有些驚訝,”你都這樣了,他還下得了手?君子動口不動手,切莫養成了習慣。“


    “得了,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反正我都習慣了。“車振成功轉移了話題,心中稍稍有些得意,“傅姆,我們開始吧。”


    “好吧,既然如此,我們就開始吧。”


    傅姆見車振無意爭執此事,也沒有多管。


    “車振,你這次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位剛剛入仕的士子。你經過中間人的介紹,帶著一隻野雞做見麵禮,去拜見另一位士子,也就是子壯——子壯,你隻管按照書簡上的內容,和他對話即可——車振,你先起身,到外麵去,一步步來,一絲不苟。隻有這樣,你以後入宮的時候才不會出差錯。”


    “好吧,便宜了這小子了,還要給你行禮,以後再收拾你。“


    車振想想還要給子壯行禮,心裏老大不樂意。


    但他害怕又要遭到車穩的毒手,隻好嘟囔一句,狠狠地瞪子壯一眼,揮了揮拳頭,然後起身出了門。


    子壯無辜地攤攤手,老傅姆在旁邊都有些憤憤不平。


    這個時候,車振已經重新走了進來,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不行,不行,重新來一遍。”傅姆不滿地說道,“你第一次去拜見別人,走路怎麽能這麽一副疲遝模樣。記住,一定要低頭彎腰,小步快走,表示對主人的禮敬之意。”


    車振無奈地聳聳肩,垂頭喪氣地又走了出去。


    “不行,不行,重來一次。你怎麽能甩著手進來,有辱斯文。即使手中沒有野雞,你也要想象這有一隻野雞在手裏。要雙手捧著野雞,橫放於身前,雞頭朝左……”


    “子壯,該你了,那書簡上是不是寫著,‘請吾子之就家也,某將走見‘,這句話的意思是……”


    “車振,再來一遍,你要恭恭敬敬地兩拜才可以,怎麽可能隨便一拱手就敷衍了事……”


    ……


    折騰了小半個時辰,車振已經汗流浹背,子壯也有點焦頭爛額。


    不過看傅姆一臉認真的模樣,恐怕這事情一時半響還結束不了。


    “這個,欲速則不達。要不,就先休息一下?”


    待車振再次走了出去,子壯小心翼翼地對老傅姆說。


    “怎麽了,你痛惜他了?子壯,你心地可真是太善良了。他剛才這麽明顯地挑釁你,你還這麽熱心地給他說好話。”


    子壯搖搖頭,不好對視傅姆的目光。


    因為小主腹內的孩子,子壯感覺自己虧欠車振太多,但又不方便說出來。


    看子壯一副任勞任怨的模樣,老傅姆心中不免又把他高看了幾分。


    “子壯,這禮樂之藝,看似繁瑣無趣,平日裏也沒有大用。但倘若你將來要出入朝堂,周旋於君子貴人之間,卻免不了要知書達禮,進退循製。今日你有這個機會,切不可輕閑視之。若能靜下來精心研習,日後必有大用——年紀輕輕,子壯你就已經做到了野馬吏,以後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話音未落,忽然聽院門一響,兩個人探頭向外望去,卻發現婢女柳葉走了進來。


    她今天穿著一件青色的衫子,手中端著一個木盤,上麵有三個充滿汁液的陶碗,想必是用來解渴爽口的甜漿子。


    “還是小主有心了,老身現在剛好有點口幹舌燥了。”


    老傅姆略微有點得意。


    說時遲,那時快,站在院中的車振快步走上前去,一下子攔住了柳葉。


    他拿起一碗甜漿,也不顧是否斯文得體,咕嚕咕嚕灌下去一碗。


    子壯目瞪口呆,老傅姆臉色有些難看。


    不過,此事還沒有結束,隻是剛剛開始而已。


    接下來,在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車振一鼓作氣,接著把另外兩碗漿子也迅速喝完。


    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意猶未盡。


    “柳葉,再去弄幾碗來,可是把我渴壞了……”


    老傅姆臉色已經變得鐵青,霍地站起身來,低聲罵道,“不知羞恥,孺子不可教也!剛剛犯下如此大錯,不知悔改,現在竟然更肆無忌憚了!”


    她一甩衣袖,氣衝衝地走出正堂,跨出院子,頭也不迴地走了!


    車振卻一臉的得意,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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