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壯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小桑林巫也陪在他身邊一天一夜,一刻都沒得閑。


    她這一段時間一直沒有合眼,臉色憔悴,雙眼紅腫,眼睛裏盡是血絲。


    一身血汙的子壯被抬過來以後,差點把小桑林巫嚇了個半死。


    其他醫師說的話,小桑林巫不相信,非要自己認真地檢查了一遍,這才確認子壯應該是又犯了“渴睡症”了。


    這並沒有讓小桑林巫放下心來,反而讓她心裏更不踏實。


    到底是“渴睡症”,還是“神昏心竭”之症,或者是其他的病症,小桑林巫其實並不敢肯定,也沒有快速救治的辦法。她隻能根據自己的母親,也就是老桑林巫傳下的法子,給子壯湯浴熏艾。


    但子壯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尤其是右胳膊上的傷口更是駭人,不可能讓他長時間地浸泡在艾湯中,免得傷口惡化。


    在艾湯中稍微清潔了一下身體,子壯立刻吩咐人把子壯抱了出來,擦幹了身子,放在了睡榻上。


    傷口包紮好以後,黃褐色的漿液還是不斷地從子壯的皮膚表麵滲透出來,散發著一股難聞的腥臭之氣。


    小桑林巫隻能用細麻布敷在子壯身上,吸附那奇怪的漿液,讓他的身體盡可能地保持幹淨清爽。


    這麽折騰了大約十個時辰,那漿液才似乎停止了滲透。子壯的臉色也慢慢紅潤起來,唿吸也日趨平穩,四肢舒展,就像沉浸在睡夢中一般。


    但小桑林巫卻一點都沒有感到安心。


    上一次子壯犯病,大約是半年前的事情,當時噘兒還沒有去國都。小桑林巫記得,三蟹背著他從北部荒原迴來以後,過了大約是十個時辰,子壯這才蘇醒過來。


    但是,現在已經過去了十二個時辰,子壯還是沒有蘇醒的跡象。


    難道……難道母親臨終前所說的話,竟然真的會一語成讖?


    也許有那麽一天,子壯真的會一睡不起,再也不會醒過來?


    天色已晚,婢女柳葉小心地走了進來,點起了幾盞油燈,大堂內刹那間亮堂了不少。銅爐裏的艾香,柳葉也添置了不少,讓堂內的艾香之味更為濃鬱。


    柳葉躡手躡腳,就連喘氣都不敢大聲,就害怕不小心惹怒了小桑林巫,又讓她大動肝火。


    都說小桑林巫脾氣暴躁,柳葉以前也隻是聽說而已。


    不過,因為子壯的事情,柳葉才第一次見識到了小桑林巫的真麵目,那豈是“暴躁”兩字能形容的?


    除了礙於小主是家主的嫡長女,好歹還是蒲府的主人,小桑林巫對她還算是客客氣氣。不過,對任何其他人,她可都是不假辭色,毫不留情。若是不經過她的允許,任何人敢隨便接近子壯,少則一頓臭罵,大則一個耳刮子就甩了出去。


    車家兄弟當時就被罵了個狗血噴頭,灰溜溜地走了。


    墨二就因為靠得稍微離子壯近了一些,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就被她甩了一個大耳刮子。


    眾人雖然覺得小桑林巫的行為有些過分,但人家畢竟是女醫噘的母親,而且和子壯關係匪淺,所以大夥體諒她的心情也罷,敢怒不敢言也罷,倒也不會和她計較。更何況,小主也在有意無意地護著她,大家也都識趣地不要觸她的黴頭。


    一陣細碎的腳步從堂外傳來,不多一會,一身素色深衣的小主走了進來。


    她身上的深衣比較寬大,也是來掩飾越來越突顯出來的小腹。


    小桑林巫抬頭看了她一眼,依然跪坐在地席上,一臉憂鬱的望著還是昏迷不醒的子壯。


    傅姆和墨二已經識趣地站在堂外的門廊下,隻有小主一個人輕輕地走了進來。


    她把啞巴力送過來的藥材遞給小桑林巫,然後在子壯的身邊坐下來,和小桑林巫中間隔著子壯的身體。


    “是一個叫啞巴力的市皮子送過來的,也許能對子壯的病情有些幫助。”


    她滿懷期望地望著小桑林巫。


    小桑林巫把藥材放在手上,湊近油燈看了看,滿臉的愁容絲毫未減。


    “東西倒是沒有錯,好像是北方來的人參——我以前見過一兩次。這東西號稱是百草之王,我們鍾吾國很難見到,據說具有滋陰補生,扶正固本之效,不過……”


    小主一臉的緊張,“不過怎麽了?”


    “看子壯現在這個樣子,就是神草也幫不了分毫。“小桑林巫一臉的淒苦,臉上的皺紋都深了幾分,”他現在昏迷不醒,又滿身是傷,連藥浴尚且不可,隻能熏艾。再好的藥材,現在也進不了他的口腹。稍有不慎,就容易引起子壯窒息,恐怕得不償失。”


    小主臉色一黯,心裏雖然失望,但也知道小桑林巫說得並非沒有道理。


    心急則亂,其實小桑林巫早就告訴過她其中的道理。


    凡是昏迷不醒的病人,除非是萬不得已,最忌諱進食和飲水。病人不能咀嚼,不能下咽,萬一這食物和湯水誤入了氣道,任誰也沒有迴天之力。


    小桑林巫把藥材放在一邊,又取出一條幹淨的細布葛巾,在一個陶碗裏沾了一點清水,小心地給子壯潤了潤嘴唇。


    小主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勸說道,“小巫,一天一夜你都沒有休息了,可別累壞了身子。要不,你先歇息一下,由我在一邊看著他,你大可放心就是了。”


    小桑林巫把葛巾收拾好,用布滿血絲的雙眼掃了一下小主,大有深意地說道,“小主,你身體也不太方便,還是迴去歇息吧——你的身子也要緊得很。”


    小主臉色一紅,神色有些慌張,倉皇地朝門口看了一眼,趕緊低下了頭。


    她身子有喜的事情,既然已經告訴了傅姆,自然也很難瞞住小桑林巫。


    畢竟傅姆既然堅持留在城邑,不再返迴國都,就是為了要留下照顧她。


    而當初之所以一定要把小桑林巫請到邑城裏來,除了子壯和噘兒的原因外,也是因為小桑林巫是野巫的身份。


    畢竟有個巫醫在附近,心裏還是踏實一些。倘若出點什麽意外,小桑林林巫也幫得上忙。


    傅姆前幾天經常來小桑林巫這邊,也正是因為此事。


    小主有喜的事情,自然要對外人保密。


    但為了小主和腹內孩子的安全,也不可能對任何人都保密。


    小主冰雪聰明,怎麽會不明白傅姆的用意,但也是看破不說破,心照不宣而已。


    小桑林巫輕咳了一聲,也許是為了緩解小主的尷尬,繼續說道,“老身不能離開,也沒臉離開。子壯是我母親唯一的巫孫,從小寵得不得了。我母親過世前,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他。噘兒去國都以前,哭哭啼啼,要我好好留意他的身體。雖然跛老爺子不肯來邑城,但也對我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在邑城裏好好地看著他。唉,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怎麽有臉向他們交代。”


    說到這裏,小桑林巫忽然又想起致師之事,免不了一臉的氣惱,眉毛都豎了起來。


    “子壯不過是個小吏而已,馬正司裏有邑甲,理正司裏有暗探,為什麽一定要子壯前去致師?理正司和馬正司的人都安然無恙,為什麽就我家子壯一個人攤上這麽大禍事?說不定看我家子壯是個實誠人,所以才被他們推出去當了肉盾而已。”


    小主臉色一僵,低下了頭,心如刀絞,但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以言語想激,逼子壯出陣致師,其實背後是小主的主意。


    小主看不慣他整日裏油嘴滑舌,時不時地挑釁自己。而且……而且子壯心裏總是對噘兒念念不忘,還和緝奴隊的鬼姑,乃至宋國的初姑娘糾纏不清。


    更何況,既然自己的表弟車穩能夠以邑城為重,出城致師,子壯他作為腹內孩子的父親,卻總想著怎麽偷奸耍滑,還琢磨著順著地道逃走,怎麽不讓小主恨得牙癢癢。


    一怒之下,小主這才想出來這麽一個主意,故意激他出陣致師……


    可沒成想到,現在竟然是這麽一個局麵。小主縱然心如刀絞,滿心悔恨,但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罷了罷了……


    小主心裏暗暗想到。


    “子壯啊子壯,如果你這次真的能夠化險為夷,縱然你以前百般欺辱過我,我也和你就此揭過,原諒你就是了。”


    “你如果真的那麽喜歡噘兒,我就送你去國都,成全你們就是了。”


    “天帝在上,日月可鑒……”


    小主心中暗暗禱告,隻覺得鼻子一酸,兩行清淚悄然流出,順著腮邊不知不覺地滑了下來。


    “小主,你……”


    耳邊傳來小桑林巫的聲音,讓小主迅速地清醒過來。


    “屋子裏艾香刺眼,我……我眼睛有些不適……”


    在小桑林巫驚愕的目光中,小主支支吾吾,匆匆擦了把淚水,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小主……”


    小桑林巫一頭的霧水,看著心神不寧的小主匆匆離開,正有些不知所措,忽然聽到一聲低低的吐氣聲。


    昏迷了一天一夜的子壯,此時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一臉迷茫地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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