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些日子以來,諸多的問題困擾著子壯,讓他百思難得其解。


    有些事情,根據他發現的一些蛛絲馬跡,子壯絞盡腦汁,大致也能推斷出一些東西來。


    但有些事情,子壯卻是老鼠啃天,無處下口,一直都被籠罩在雲裏霧裏,頭腦一片混沌。


    現在蒲城邑戰事將近,自己又是新上任的野馬吏,估計少不了要上陣殺敵,浴血奮戰。


    螻蟻尚且貪生,子壯就更不願意稀裏糊塗地把小命給喪了。


    既然如此,不如開門見山,直來直往,一次問個清楚。


    一連串的問題從子壯口中噴湧而出,讓本來一臉從容的流民友賢也皺起了眉頭,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


    他的臉色變幻不定,過了很久,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臉為難地看著子壯。


    “子壯,有些問題,我實在不好迴答。但我若是不解釋,估計又會影響你對我的信任。”


    流民友賢目光有些掙紮,似乎有些難言之隱。


    子壯免不了有些失望,搔搔頭,“既然如此,就算了……”


    “我們坦誠相待吧——你如果方便迴答我一個問題,我也許可以迴答你剛才所有的問題。”流民友賢猶豫了一下,忽然改變了主意,“當然了,如果你覺得不方便迴答,我也不會勉強你,而且還是會給你解釋一些不太敏感的問題——你看如何?”


    子壯點點頭,一臉的好奇,“你要問什麽?”


    “怎麽說呢?”流民友賢小心地斟酌著言辭,“車穩昨天告訴我們,說現在你已經是風姓虎氏。‘姓’別祖源和婚姻,‘氏’別高低貴賤。‘氏’的來源很講究,也很多。有的來自於他所居住的國家或者城邑,有的來自他祖上的官職或者職業,還有的來自於他祖輩的字或者是諡號等等。子壯,我的問題是,你既然以‘虎’為氏,那麽‘虎’的來源是什麽?”


    流民友賢把話說完,略帶緊張地看著子壯,語氣中竟然一絲絲的忐忑之意。


    “如果不方便,你可以不迴答,但我一定要聽真話。”


    呃,子壯明白過來了。


    當初祖父和毛臉鷙的父親在桑林裏見了一麵,兩個人談了幾句話,還提到了禦內營。


    也就是那一天,祖父告訴子壯,流民奕可能會懷疑自己祖父的身份,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不過,既然流民友賢已經提出了這個問題,自己倘若不迴答,估計真會影響雙方的信任和合作了。


    子壯想了想,鄭重其事地說道,“‘虎’字來源於官職和職業,虎賁衛的意思——我也隻能說這麽多了。”


    “這就足夠了。”流民友賢長舒了一口氣,稍稍有點激動,目光中竟然多了一份灼熱,“在下是祝其國的公族中人,想必你祖父也猜到了?”


    “公族中人?”


    子壯愣了愣,坦白地說道,“我祖父說你們祖上有人做過諸侯國的國君,但我不知道‘公族中人’是什麽意思?”


    “無妨無妨,老爺子說得很對。”流民友賢嗬嗬笑了幾聲,臉上多了幾分親切,“不是我想打探子壯兄的底細,隻是,你剛才很多的問題,都和我家公族的身份有關,所以我不得不謹慎一些。”


    看子壯依然是一頭霧水,流民友賢也不意外,先給他解釋了什麽叫公族,什麽叫公室。


    所謂的公室,指的是一個諸侯國中,當朝國君的家庭成員。公室人員,主要包括國君和他的眷屬,還有他的兒孫後輩等人。


    而所謂的公族,是指以前的曆代國君的後裔子孫,但不包括現在的公室人員。也就是說,倘若現任國君過世,那個繼位的新國君和他的兒孫還是公室中人,但過世國君的其餘子孫就自動轉化為公族中人。


    解釋完這公室和公族的不同,流民友賢緩緩地說道,“你所有的問題,其實都與公族和公室之間錯綜複雜的關係有關。公室和公族係出同源,但有主從之分。兩者之間是既相互扶持,又相互猜忌。在很多的諸侯國,公族勢力龐大,世代相襲,有的公族勢力甚至已經不弱於公室。公室既需要公族的支持,但又對公族勢力心存忌憚,恨不得除之而後快。而公族為了保持自己的地位和生命的安全,有的時候也會對公室痛下殺手。”


    子壯的腦袋又大了,不得已攤攤手,“例如?”


    “先從郯國之亂說起——郯國是己姓子爵國,現在當權的重臣是司馬大人郯鳩,就是公族中人,又稱司馬鳩。郯國國君離奇身亡,也是司馬鳩把持朝政,並指稱公子季明——也就是國君的弟弟——是弑君的幕後兇手。公子季明偷偷潛入鍾吾國,所以郯國可能會以鍾吾國庇護兇手的接口,攻打鍾吾國。”


    子壯點點頭,他終於聽明白了。


    他以前也聽人說過,鍾吾國當今的君太後,就是郯國國君的弟弟,公子季明的姐姐。如此說來,如果公子季明有難,他自然會投奔鍾吾國了。


    可是,兩國交戰,可不是一件小事情。


    不要說有不少人要浴血奮戰,就戰時消耗的糧草和勞役,估計也不是小數目。


    除非郯國本來就兵強馬壯,國富民豐,而鍾吾國國小力弱,不堪一擊。


    要不然的話,戰事要是拖下去,郯國又是進攻方,並不占天時地利人和,恐怕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對於子壯的疑問,流民友賢並不感到意外。


    “郯城和鍾吾國都是子爵國,無論是國土還是人口,其實都差不多。郯國之所以敢妄興刀兵,其實也是看準了鍾吾國的一個弱點——鍾吾國並不是萬眾一心,同仇敵愾,他們也有公族和公室之間的矛盾。”


    “慢著,讓我想想。”子壯腦中一動,“司徒德,鍾吾國的司徒德也是公族中人,對不對?”


    流民友賢點點頭,補充說,“司徒德是其中的一位,還有一位是公子瑜,這兩人都鍾吾國頗有勢力的公族。再加上當朝的國君,這三方勢力互為製衡,各不相讓。如果郯國以鍾吾國庇護弑君兇手為借口——無論是這借口是真是假——也算是師出有名。重兵壓境之下,鍾吾國未必為會同仇敵愾,共禦外侮。兩位公族極有可能會聯手施加壓力,要求國君交出郯國的公子季明,以彌兵禍。”


    嗯,子壯想想,好像也是這個道理。


    不過,現在看起來,最悲催的恐怕就是蒲大夫了。


    根據自己以前了解的消息,蒲大夫和司徒德關係甚密。


    可是,如果郯國人來襲,首先遭殃的就是蒲城邑。


    可朝廷中的司徒德那一派的勢力,為了掣肘鍾吾國君太後,一定不支持出兵。


    蒲大夫估計隻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說不定到時候和上次一樣,想法設法,偷偷歸順郯國了也說不定。


    慢著……


    子壯好像明白了什麽,饒有興趣的看著流民友賢。


    “友賢兄,我以前聽人說,這理正司可是屬於君太後的力量。上次在誘殺郯國緝奴隊的戰鬥中,據說理正司提供了不少的兵器給你們,也出了不少力。他們的打算,恐怕是希望你們能協助抵抗郯國人入侵吧?”


    流民友賢點點頭,臉色平靜。


    “可是,緝奴隊雖然勢力也算不小,但畢竟不可能和郯國的正規軍相提並論。上次你們流民村就為此死傷了不少人,可下一次,恐怕就更不容易了——為什麽呢,你們為什麽要為理正司而戰,踏入這場渾水中?”


    這才是子壯一直很關心和好奇的。


    “因為在祝其國內,我們也是公族中人。”流民友賢忽然一臉的哀傷,“鍾吾國和郯國,都是公族欺壓公室。但在我們祝其國,當朝國君為了排除異己,維護君權,幾乎屠殺了所有的公族。我父親提前聽到了風聲,所以才帶著我們兩兄弟死裏逃生,落草在這裏。”


    呃,子壯明白過來,一臉的歉意,“友賢兄,我……”


    流民友賢大度地擺擺手,表情慢慢恢複正常。


    “莒國,郯國,祝其國,號稱己姓三國。三國相互接壤,勢力盤根錯節,其中以莒國勢力最大,我們祝其國最為弱小。如果我們想報仇雪恨,返迴母國,起碼要獲得莒、郯兩國的至少一國支持才行。為鍾吾國君太後而戰,就是為郯國公子季明而戰。如果有朝一日公子季明能迴郯國繼位,那離我們父子返迴祝其國也就不遠了。”


    子壯終於明白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


    “友賢兄,這我就放心了。這麽說來,流民村、理正司,還有馬正司三方,雖然各為其主,但起碼眼前的目標是一致的。這仗該怎麽打,你們和理正司恐怕早已經有所謀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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