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正大人的府邸,子壯從來沒有去過,以前甚至連要去的想法都沒有。


    人家畢竟位高權重,自己不過是個命如草芥的野民而已。


    不過,畢竟他以前在邑城內呆過一段時間,更何況蒲城邑也不大,對於民正大人的府邸所在的方位,子壯多多少少還是有所了解的。


    他就這麽慢悠悠地走了過去,等到了民正府的附近,忽然察覺到了有些不尋常。


    夜色已晚,但民正府附近的行人,明顯比別的地方多了起來。


    而且,看到子壯後,立刻有幾個人有意無意地衝子壯走了過來,一臉狐疑地打量子壯一番,然後又若無其事地走開。


    子壯曾經在蒲府做過家丁,現在又是馬正司的野頭丁,也許這裏麵有很多人認識他。


    而且,子壯也看得出,這些人應該不是普通的行人,極有可能是馬正司,或者是邑宰府派出來監視民正府的。


    自己現在貿然到了這個地方,恐怕是犯了某些忌諱。


    刹那間,子壯明白過來,自己還是考慮不周,行事有些魯莽了。


    他心裏開始忐忑不安,緊張地打量著四周。


    他不是沒有扭頭就走的打算,隻是思慮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既來之,則安之。


    更何況,木已成舟,畢竟自己已經來了。現在如果他再倉惶而退,恐怕這事情隻會越描越黑,以後就更說不清了。


    既然如此,還不如硬著頭皮走下去呢。


    他靜下心來,盡可能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步履平穩,不一會就來到了民正府邸的門前。


    門外冷冷清清,大門緊閉,門框的兩邊插著兩根三四長的竹竿,杆頂懸著兩條細長的白帛,在夜色中瑟瑟發抖。


    這叫外懸明旌,意思是家主家裏有喪事。


    子壯走上前去,深唿吸了幾口氣,輕輕拍拍了門。


    過了好久,門內響起了匆匆的腳步聲,有人把門從裏麵慢慢拉開一條縫,從門縫裏露出半張陌生的臉來,警惕地望著子壯。


    “馬正司野馬丁,子壯前來吊唁民正大人……”


    那人皺了皺眉頭,上下打量著他。


    子壯補充說,“甘叔涯甘君子以前對我很好,所以我才冒昧前來。如果不方便,我就不進去了。“


    “小君子留步。“門內那人聽到甘叔涯的名字,急忙說道,”容小的進去稟報。”


    那人掩上門,急匆匆地離去。


    不一會,有人從裏麵把門拉開,彎著腰恭恭敬敬地說道,“子壯小君子,請跟我來!”


    此人一臉的哀戚,一身素色的麻衣,卻是子壯認識的。


    正是以前經常跟隨在甘叔涯的身邊,和自己打過幾次交道,偷偷塞過幾次飛羽貝的仆人。


    如果子壯沒有記錯,對方的名字,好像叫做“甲二”。


    跟在那仆人的後麵,子壯走進了大堂,便看見堂內一片哀素,正對麵掛著一道高高寬寬的細布帷帳。


    帷帳的後麵似乎是一張長長的睡榻,有個人影躺在榻上,應該就是已經過世的馬正大人了。


    帷帳的前麵則是兩排跪坐著的男女老幼,都是身著孝服,低著頭,氣氛哀戚沉重。


    現在天色已黑,堂內雖然點了燈燭,但畢竟是光線昏暗,子壯並沒有一眼就看到自己熟識的甘叔涯。


    更何況,如果他四處張望,恐怕也有些失禮了。


    子壯的左臂受了傷,行動有些不便,於是用右手抓住左手,勉強拱了幾供,說了幾句“請節哀”,接下卻又不知道說了什麽才好。


    親屬還禮完畢,子壯小心地退出大堂,歎了口氣,慢慢地朝院門口走去。


    等他走到院子中間的時候,剛才那仆人又急急地追了出來,叫住了子壯,恭恭敬敬地說到,“子壯小君子,少主有請小君子書房一敘,不知可否?”


    少主,估計指的就是甘叔涯了。


    子壯點點頭,跟在那仆人的後麵,在寬大靜謐的宅院裏繞來繞去,終於在一個房門前停下來腳步。


    仆人敲了敲門,裏麵有人應了一聲,他便把門推開,彎腰對子壯說,“子壯小君子請,我們少主在裏麵等你。”


    子壯進去後,他小心地把門帶上,規規矩矩地守在門外。


    ……


    書房內點了一盞油燈,燈光搖曳,到處是一卷卷的書簡。一身白衣的甘叔涯站在書房的中間,素日裏人畜無害的笑容早已經蕩然無存。


    他現在一臉的憔悴,眼睛裏都是血絲,看著子壯走進來,呆呆地看了他很久,這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子壯,你怎麽來了?”


    “甘君子對小的一向照拂有加,我聽說……聽說此事以後,就趕緊過來了……”


    子壯也不知道如何隱瞞,隻好實話實說。


    說起來,子壯和甘叔涯也是一個多月沒有見麵了。


    上一次見麵的時候,子壯恰巧去馬正司應募野馬丁,甘叔涯從門前路過,還特地留下來和子壯說了幾句話。


    當時他還說如果子壯遇事不順,看在初姑娘臨走前托付的份上,讓子壯找他幫忙呢。


    沒成想到,就一個多月的功夫,現在竟然物是人非,甘叔涯竟然落到落魄到這麽一個境況。


    聽子壯說得吞吞吐吐,甘叔涯也是不勝唏噓。


    “子壯,你處世不深,這次是你魯莽了。你既然知道家父過世,自然也應該明白我甘家現在的處境,實在不應該讓自己惹上一身的麻煩。”


    “小的要過來一趟,隻是感念甘君子以前對小的恩德有加,這個理由已經足夠了。如果不想過來,千萬個理由也是隨手可得——子壯當時沒有考慮這麽多。”


    子壯老老實實地說道,搔搔頭。


    “再說了,小的當時的確沒有考慮這麽多。不過,等走到甘府附近的時候,才發現周圍有不少人盯上了我。唉,當時小的心裏的確也有些顧忌,但想想既然已經被人看到了,估計今天是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還是硬著頭皮過來了。”


    甘鳳和過世以後,甘府人心惶惶。


    甘叔涯的兩個哥哥已經離開蒲城邑,家中唯有他自己獨撐危局,又怎麽會不知道自己甘家周圍早就被別人監視起來了。


    這次意外地見到子壯前來吊唁,甘叔涯心裏感動之餘,也不是不懷疑他是為某些人過來打探風聲,心中多少還是有些疑慮。


    不過現在見子壯說得直白,甘叔涯的警惕心也就放下了大半,不免百感交集,搖頭苦笑不已。


    “子壯,你說話倒也坦白。照你的說法,若是你早想到會惹上麻煩,恐怕你就這次就不會過來了。”


    “我……”


    子壯愣了愣,想想剛才自己所說的話,好像也的確有些失禮,立刻麵紅耳赤,張口結舌起來。


    甘叔涯目光灼灼,看他一副無所適從,大為尷尬的樣子,輕輕擺擺手。


    “子壯,你也不要多心,我剛才也不是責怪你。”


    甘叔涯揮揮手,示意子壯找地方坐下,自己也背靠著一張書案坐了下來,接著剛才的話頭繼續說道,“最起碼,你剛才的話,聽起來比較真實,這已經是極為難得了,可比那些虛言假語要順耳的多。”


    子壯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能尷尬地笑笑。


    “不過,既然你來了,我也不好讓你空手而歸,迴去以後受那些無恥小人的猜忌和為難。”甘叔涯忽然斂起了臉色,目光裏閃過一絲寒光,盯著子壯,“子壯,你可知道,我甘家為何會落入如此這般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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