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郯國緝奴隊?”


    晴天霹靂一般,馬正大人覺得腦袋就像被人猛然一擊,一臉駭然地望著邑宰大人。


    邑宰大人沉重地點點頭。


    “對,就是郯國的緝奴隊,名叫畎狩的那個人。你和他勾結多久了,為什麽要謀害小主?”


    “謀害小主?”


    馬正大人整個人就好像掉進了冰窟裏,從頭涼到了腳。


    “不,不,我謀害小主,我沒有!”


    馬正大人好像瞬時明白了什麽,整張臉上都沒有了血色。


    “你沒有?”


    邑宰大人臉色變幻不定,兩眼直視著蒲直,就像兩柄利劍一樣,讓馬正大人感到心中直冒涼氣。


    “我沒有,我沒有……”


    馬正大人慌了手腳,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傾,兩手伏地,腦袋已經重重地磕在地上。


    “我沒有,邑宰大人,宗正,族叔,我承認我膽小怕死,我貪財好利,但就是給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謀害小主……”


    蒲直是蒲城邑的馬正,也是蒲氏一族的家臣。如果被指控謀害小主,他知道這背後意味著什麽。


    家臣不是奴才,是一種忠誠和榮譽,應該至死都效命於家主。即使家主的命令有違朝廷的律法,家臣也必須在所不辭,誓死效忠。


    “隻知其家,不知其國”,就是起源於此。


    而作為迴報,家主也必須尊重和照顧家臣和他的眷屬,不能任意犧牲他們的利益和尊嚴,更沒有隨意生殺予奪的權力。


    這就是為什麽理正大人雖然是朝廷派駐在蒲城邑的官員,但無論是馬正還是邑宰都不會輕易給他好臉色。


    因為家臣效忠的對象是自己的家主,而不是朝廷。


    而理正大人即使對馬正和邑宰心有怨言,也不敢輕易以朝廷的威嚴來壓製馬正和邑宰。


    主憂臣勞,主辱臣死,家臣對家主的效忠,是天下各諸侯國都認可的道德規則。


    一個背叛了家主的臣子,必定會被天下人所唾棄,即使你有經天緯地之才,也很難被其他家族所收留和任用。即使管仲現在貴為齊國的國相,天下霸主齊侯小白的仲父,但就因為他本是公子糾的家臣,最終卻不敢為家主效死,在私德上也一直為天下人而不齒。


    謀害小主,家主的嫡長女,馬正大人知道這指控意味著什麽,怎麽會不嚇得魂飛魄散……


    “夠了!”


    看馬正大人心驚膽戰的模樣,邑宰大人心底卻暗鬆了一口氣。


    但他還是一臉威嚴,打斷了馬正的喊冤叫屈聲。


    “勾結郯國緝奴隊的事情,該不會是假的吧?”


    馬正大人戰戰兢兢地抬起頭,這麽大年紀的人,剛才竟然眼淚都下來了。


    “邑宰,族叔……”他嘴唇哆嗦著,整個人都垮了下來,“我是沒辦法啊,邑宰。你若是讓我把馬正這個位子讓出來,我也是認了。但車穩畢竟是個外人啊,族叔,你不能讓他騎在我頭上拉屎啊……”


    ……


    聽馬正結結巴巴地把畎狩的事情交代完,邑宰大人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上去再甩他幾個耳光。


    但看著馬正委屈的麵孔,紅腫的臉頰,恐慌的目光,邑宰大人還是忍了下來。


    他站起身來,一個人在祭堂裏踱來踱去。旁邊的馬正大人不敢起身,眼巴巴地看著他。


    邑宰大人停下了腳步,冷眼看著他。


    馬正恐慌地低下了頭,大氣不敢喘。


    “小主和車穩那邊有充分的證據,那晚偷襲蒲府的人,的確是來自於郯國緝奴隊,但不知道城內的內應到底是誰。讓老夫欣慰又汗顏的是,無論是家主還是小主,都絲毫沒有懷疑過我對家主的忠心。蒲城邑之內,除了老夫之外,能夠勾結和掩護郯國緝奴隊的勢力,無非就是馬正司,民正司,還有理正司——你的嫌疑最大!”


    馬正大人哭喪著臉,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邑宰,族叔,真的不是我,你要相信我啊……”


    邑宰大人冷哼了一聲。


    “開發北部荒原的事情,是小主的一箭雙雕之計,也是我同意的。北部荒原這幾年一直閑置,若是能開發起來,無論是對於小主個人,還是整個蒲城邑,都是一件好事,何樂而不為?說是我有四成的份子,那不過是個障眼法而已。蒲城邑是家主的采邑,小主是家主的嫡長女,我豈能和小主爭利?即使小主真心誠意要給我,我也不敢收——家朝廷的其他家臣豈會放過我?二則,郯國緝奴隊竟然敢夜襲小主,這可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犯了不可饒恕的罪過,勢必要付出代價。小主通過流民村散播流言,就是要引誘緝奴隊攻打流民村,從而一網打盡。如果再借機挖出勾結緝奴隊的內奸,那就再好不過了。”


    “流民村,果然是流民村……”


    馬正大人喃喃地說道,似乎什麽都明白了。


    “這麽說,小主和流民村早有聯係,已經有了默契——可是……可是為什麽不告訴我……”


    “混賬,你就是小主懷疑的內奸之一,而且嫌疑最大,豈會把真相告訴你?”邑宰一臉的無奈,“我早已經給你暗示,讓你好好操練你的邑甲,以備郯國人入侵,是你自己執迷不悟!趁著對付流民村的機會,操練我們的邑甲兵士,也不至於大張旗鼓,引起郯國人的警覺。可是你……唉,你的邑甲竟然如此地不堪一擊!”


    馬正大人漲紅了臉,羞愧地低下了頭。


    “若不是理毅剛才來通知我,說你和郯國緝奴隊今晚會有行動,我本來準備把這場戲繼續演下去。”


    邑宰越說越氣。


    “邑甲的一舉一動,竟然讓理正司摸得一清二楚,你那個寶貝兒子可真是出息了。你管轄了北部荒原十幾年,和流民村多有接觸,竟然不知道對方是祝其國的公孫,你可真有本事!他在北部荒原蟄居了這麽多年,豈是尋常的烏合之眾?若不是考慮到你父親對我的提攜栽培之恩,若不是你今天還對我蒲氏還有一點點忠誠之心,哼,你那寶貝兒子出兵流民村之日,就是他喪命之時!”


    馬正大人冷汗直流,隻覺得全身都沒有力氣。


    “邑宰,這麽說,理正司也參與了此事?”


    邑宰沉重地點了點頭。


    “若不是理正大人今天親口告訴我,我也不敢相信。這理正司竟然要招安這幫流民,來對付即將入侵的郯國人。唉,雖然家主投靠的是朝廷的司徒德,一向和理正司背後的太後勢力不和,但此事涉及到蒲城邑的存亡,我也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說到這裏,邑宰大人似乎也倦了,不想再談了下去。


    “既然你和郯國緝奴隊已經約好,他們今晚亥時攻村,你子時去清掃戰場,也是給你了一個轉圜的餘地。他們那幾百人,恐怕不是那老奸巨猾的流民奕的對手,別忘了身後還有個陰險狡詐的理正司呢——你的邑甲不要出動就是了,讓他們自相殘殺,豈不是更好?”


    “不不不……邑宰大人,看在我父親的份上,再給我父子一個機會。那畎狩幾乎詐去了我一大半的家產,我們父子以後一定會成為別人的笑柄。如果這次挖出那邑城內的內線還好,可萬一……我們父子豈不是要被族人猜疑一輩子,恐怕再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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