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野馬丁氣喘籲籲,頂著大日頭,跟著前麵的馬車跑,不一會就氣喘籲籲,大汗淋漓。


    那馬車還是刻意放慢了速度,要不然早就把他們一群野馬丁甩在後麵了。


    大約用了大半個時辰,馬車才慢慢地停了下來。


    卻不是在草甸村的村口,而是挺在荒原的邊緣地帶,離草甸村看起來還有百來十步的樣子。


    一群野馬丁滿頭大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他們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地方停了下來,但又不敢開口問。


    車穩依然站在馬車上,鬆開扶著橫木的一隻手,轉過身來,一臉的威嚴。


    “子壯,三木!”


    他吼了一聲。


    子壯和三木精神一振,連忙恭恭敬敬地迴應道,“在!”


    “你們兩個人,這一段時間,都歸孫頭丁號令,就不必每天早上去馬正司點卯了。”


    “是!”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雖然滿腹的狐疑,但也不敢問什麽,隻能大聲地表示服從。


    孫頭丁此時也轉過身來,望著一臉驚愕的眾野丁。


    他板著一張死人臉,臉上的橫肉哆嗦了一下,刀子般的目光又把所有的野馬丁從頭到腳刮了一遍,讓大家覺得後背一陣涼氣,趕緊低下了頭。


    “明天還是辰時,都在這裏集合!”孫頭丁冷冷地說道,“每個人帶一桶水,一把刀,一柄鏟,酋矛就不要帶了。”


    一群野馬丁一臉的驚愕。


    什麽意思?


    不是說十天才操練一次麽?


    怎麽還接二連三的沒完沒了了?


    真要天天操練,耽誤了農活,僅僅免除徭役,那可就不合算了。


    萬一不小心碰上流民村的那群窮兇極惡之徒,恐怕連小命都保不住。


    而且,野馬丁不帶酋矛,帶著水桶帶著鏟,這該不是要開荒吧?


    這還叫什麽野馬丁啊?


    “違令者,軍法處置!”


    孫頭丁生硬地撂下這句話,然後朝車穩點點頭。


    兩個人轉過身,禦馬的陳振一抖韁繩,馬車朝邑城的方向疾馳而去,再也不在乎身後的野馬丁。


    太陽已經升到了頭頂,火辣辣地炙烤著一身臭汗的野馬丁,可他們的心思,卻慢慢墜進了冰冷的穀底。


    ……


    孫頭丁名叫孫天嘯,二十歲就入馬正司做馬丁,熬了一二十年,一步一步地做到了頭丁。


    在馬正司裏,他也算是個老人兒了。


    論資曆,馬正司裏沒有幾個人能比得上他;論威望,除了馬正,甲佐,馬士等幾個官吏,也沒有幾個人敢再他麵前說個“不”字。


    可是,孫頭丁自己去知道,自己這一輩子,如果沒有好的機緣,估計也就是這樣了。


    頭丁即使加個“頭”字,但畢竟還是“丁”。


    不是官,也不是吏,連個甲士都算不上。


    同是在馬正司裏做事,在外人看來都是耀武揚威的人上人,但這裏麵的區別可就大了。


    官就是官,獨當一麵,是管人的。


    他們才是一等人,高高在上,發號施令。


    吏就差了些,說白了就是聽從當官的號令,專心幹活的。自己要幹活,也要安排下麵的人協助幹活。


    丁則屬於第三等,基本上就算是幹活的。


    在馬正司,馬正大人是官,蒲相文是官,連剛來的車穩也是官。


    這都是孫頭丁連想都不敢想,更是不敢輕易得罪的人。


    不是隨隨便便一個人就能當官,即使你是滿腹的才華,一身的本事。


    首先就要看你的血統和家世。


    最起碼,你必須要有一個士子的身份。


    吏的要求就低一些,普通的國人也有可能爭取到,但那也是背景夠厚,沒有其他士子競爭的前提下。


    天有十日,人有十等。


    國人、野人之間有天壤之別,但在所有的國人內部,又何嚐不是等級森嚴。


    要想向上進一步,可比登天還難。


    而孫頭丁僅僅是個國人而已,祖輩都是種地的,也是麵朝黃土背朝天,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天吃飯。


    並不是隻有野民才種地,很多的國人也種地。


    蒲城邑內兩三千人口,起碼有一半的人以耕種為生。


    隻不過,野民的賦稅多,徭役重,耕種的土地離邑城較遠,還有公田私田之分。公田通常在中間,私田圍在周圍,幾塊田地的溝渠呈井字形狀,所以稱之為井田。


    國人耕種的土地,往往就在邑城的附近。他們也沒有公田、私田之分,用田埂將土地分隔成一塊塊,都需要向官府交糧納稅,隻是比野民負擔輕得多而已。


    畦者,田埂也。國人耕種的土地,通常稱之為畦田。


    年輕的孫天嘯不想種地,但又不知道幹什麽好,結果幹什麽也幹不好。


    他曾經異常頑劣,除了打架鬥毆,耍狠惹事,就沒有幹過什麽正經事。他進過邑學,不到十天就被趕了出來。他學著做生意,淨賠不賺。基本上他就屬於吃啥啥不夠,幹啥啥不行的角色。


    除了他有一身好拳腳,尤其是一手好棍法。


    這拳腳、棍法是他本家的一位族叔教給他,孫頭丁就對這個上心,整天纏著族叔學這學那。


    為什麽就對這些事情上心?其實道理很簡單,那個時候的孫頭丁天真地認為,學了這些,出去和小夥伴打架的時候生氣,誰都打不過他,他就最威風了。


    到了二十歲,父母親也著了急,知道再這麽下去,不但這孩子會廢了,可能還會惹出大簍子來。


    既然孫天嘯不想種地,幹別的也不行,他的父母沒了轍。


    最後父母一狠心,一咬牙,提著厚禮,摸著眼淚,把他送到馬正司來做馬丁來了。


    因為他的族叔,當時就是馬正司的馬丁。


    馬正司的馬丁,沒一個老實巴交的,一個比一個橫。


    你不是耍狠嗎?有比你更狠的。


    你不是有刺嗎?有人專門給你削刺。


    你不是拳頭硬嘛?看你的骨頭硬還是我的棍子硬。


    孫頭丁剛進馬正司那段日子,著實是吃了不少苦頭。但也就是在他族叔的敲打下,他的性子才慢慢被擰了過來,要不然現在殺人放火,打家劫舍,落草為寇也不是沒有可能。


    但是現在做到了頭丁,他也知道再上一步更難了。


    現在孫頭丁都三十多歲,將近四十了。


    如果再不趕緊找機會爬上去,估計以後就也沒有機會了。


    即使做不成小吏,做個甲士也成。


    想小吏,那可需要得到馬正大人的青睞。


    要做甲士,那就需要蒲伯文的提拔,因為他就是所有甲士的首領——甲佐。


    在蒲城邑,甲士就是用兵車作戰的特殊馬丁,平時並不需要到馬正司來應卯,隻有戰時的時候才出征。雖然也有日常操練的說法,但這幾年也僅僅是個說法而已。


    在蒲城邑,甲士還是士子優先,但未必都是士子,十個裏麵也有幾個是普通的國人。


    一輛兵車需要配備十名甲士,三名在車上,三名在車下。蒲城邑有十多輛兵車,需要一百多名甲士,卻沒有這麽多的士子。


    如果做到了甲士,平時閑著沒事,連點卯都不用,還有俸祿,家裏的幾畝畦田連租稅都免了。


    想想都讓人興奮。


    也就是這個原因,一聽說需要有人來野馬丁這裏幫忙操練野馬丁,他自告奮勇地就站了出來。


    不是他想拍車穩的馬屁,而是他明白,無論是馬正大人,還是蒲伯文,都需要一雙在野馬丁中的眼睛。


    於是,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可是現在,去了一趟流民村,他心裏隱隱覺得,自己好像失算了。


    這新來的野馬正竟然利欲熏心,要在北部荒原搞藥材,建馬場,還妄想要流民村的那群烏合之眾配合他,為他無償效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隱之王者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醬油醃黃瓜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醬油醃黃瓜並收藏隱之王者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