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的桑林之中,跛老爺子兩手扶著一個細長的棗木棍子,努力地把身子站直,仰望著眼前的祭台。


    與其說是一座祭台,還不如說是一個高高壘起來的圓錐形亂石堆。


    當地人尊石崇鳥,這桑林中的亂石堆子看似簡陋,卻也存在至少上百年。每年到了祭神的時候,村子裏的長者就會象征性地加幾塊石頭上去。這樣一年年的過去,這石堆子也就顯得越來越高大。


    桑葚代表多子多福,而石堆代表神聖堅韌。


    桑林村的很多人整年勞累,卻也常常衣食不繼。也許正因為對現實困苦的無奈和灰心,所以才讓他們對於上天的威嚴也就愈加的恐懼,對於那遙不可及的神賜也就多了幾分企盼。


    祭台的旁邊還有幾小堆桑木燃盡後留下的灰燼,估計是村裏人過來求神的時候燒的。


    焚燒桑枝、香艾來祭神,是當地幾百年的風俗。


    焚香燒紙,那還是幾百年以後的事情。


    子壯站在祖父的身後,輕聲問道:“祖父,當年就是在這裏,祖母救了您?”


    “嗯。”


    跛老爺子隻是輕輕點頭,目光投向祭台下的一個角落,目光複雜,也不知道心裏在琢磨些什麽。


    唉,子壯在心裏直歎氣,總覺得祖父搞得神神叨叨,把一件簡單的事情變得過於複雜和神秘了。


    ……


    子壯今天在荒原上和毛臉鷙交了兩次手,次次都把對方收拾得鬼哭狼嚎,屁滾尿流。


    這小子打架不行,卻老是想做老大,把自己的身世吹噓得幾乎要上了天,卻又死活不肯交底,自然被子壯好好地鄙視了一番。


    毛臉鷙不知道錯了哪根筋,即使到了兩個人分手的時候,他還是沒有放棄自己的想法。


    “子壯,你迴去好好考慮考慮,也不必現在就答應我。”毛臉鷙難地一番苦口婆心,讓子壯是覺得怪怪的,總懷疑這小子別有所圖。


    “無論是你,還是三蟹,現在已經在理正司裏掛上號了。你們在明,他們在暗,他們若要收拾你,那也就是眨眨眼的功夫。既然如此,還不如破釜沉舟,幹脆加入我們流民村。有我罩著你,吃香喝辣,榮華富貴,那可就是指日可待了。”


    “毛臉鷙,我怎麽就感到心裏這麽虛呢?”子壯斜著眼看著毛臉鷙,“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麽好心吧?”


    “子壯,你老是冤枉我,我對你可一向仗義得很。”毛臉鷙眨巴眨巴眼,一臉的委屈,“為了折騰草甸村那個小子,我可是二話沒說,把家底都全帶上了。我大哥拿我沒辦法,我父親迴來後非弄死我不可……”


    ……


    任憑毛臉鷙磨破了嘴皮,子壯也沒敢答應他的要求。


    和毛臉鷙關係不錯是一迴事,但關係不錯到什麽程度,這可是一個需要仔細斟酌的問題。


    自己這次自作聰明,結果弄巧成拙,還被理正司給盯上了,就連三蟹也跟著受連累。這件事看似結束了,卻留下不少的隱患,這已經讓子壯感到很頭疼了。雖然毛臉鷙這次算是給自己幫了大忙,子壯對他心裏頗為感激。但是,如果和毛臉鷙,甚至流民村的關係再進一步,子壯還是心裏沒有底。


    這可不是什麽小事,子壯自然迴來偷偷告訴了祖父。老人家聽完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什麽也沒有說,卻把他領到了桑林裏的祭台邊。


    來了這裏後,老爺子反而更不說話,隻是一會兒望望那高聳的祭台,一會兒瞅瞅祭台下的角落,臉上表情複雜多變,反正就是不吭聲。


    這可把子壯給憋壞了。


    按照毛臉鷙的說法,給子壯三天的考慮時間,到時候再在約定的地方給他答複。


    去不去就是一句話的事情,值得這麽瞻前顧後,連個主意都拿不定?


    但祖父畢竟是自己的長輩,子壯雖然心中腹誹不已,但也不至於冒犯他老人家。


    罷了罷了,子壯不再搭理老爺子,自己雙腿叉開,靜氣寧神,排除一切私心雜念,開始練習老桑林巫傳給他的養氣之法。


    他已經養成了習慣,隻要一有空閑,就會主動地練習這養氣之法。


    隻是,這次剛練氣不久,也就是幾個唿吸間,子壯感覺眉心又隱隱作疼。


    耳邊響起一聲輕咳,子壯連忙睜開眼。


    老爺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過身來,正一臉疑惑地看著他,讓子壯嚇了一跳。


    “你在練氣?”


    “嗯,習慣了。”子壯點點頭,揉了揉眉心,“祖父,您拿定主意了?”


    跛老爺子點點頭,“毛臉鷙要你三天後過去答複他?”


    子壯點點頭。


    “三天後你還是要過去一趟,但不要直接地迴絕他,免得他惱羞成怒,壞了你們的情分。”跛老爺子一副老謀深算的模樣,“至於理由麽,就推到噘兒身上。就說這段時間家裏準備給你再去提親,讓你在家裏多修心養性。”


    呃,一聽祖父提起噘兒的事情,子壯立刻喜上眉梢,“祖父,家裏真準備再次給我去提親?”


    “那當然了,你以為這是兒戲?”跛老爺子一臉無奈地看著子壯,“你這次事情鬧得這麽大,估計除了我們家,誰也不敢去噘兒家提親了。我們若是再拖拖拉拉,小桑林巫那邊估計也會鬧上門來。”


    一聽祖父提起小桑林巫,子壯心裏就有些憋氣,“這還怨我了?要不是她一直阻撓我和噘兒的婚事,事情會鬧到這一步?”


    唉,跛老爺子歎了一口氣,略帶責備的看了子壯一眼。


    “將心比心,小桑林巫一直沒有做錯什麽,無非是想把噘兒嫁給一個她感覺可靠的男子而已。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後來也聽說了,她處理得很得體。小桑林巫待自己的子女,的確比待你要好,這也是人之常情。但除了自己的兒女之外,她待你算是最好的了,你別不知足。”


    嗯,子壯點點頭,知道祖父說得在理,但心裏總還是感覺別扭。


    “噘兒的事情,以後再談。”跛老爺子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談太多,不一會又談起了毛臉鷙,“總而言之,見了毛臉鷙以後,你說話最好拿捏好分寸,既要把事情拒絕掉,又要把這個人穩住,不要把關係鬧僵了。”


    “鬧僵了?”子壯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祖父,你想多了。我和他認識了這麽多年,整天的打打殺殺,豈會因為這件小事把關係鬧僵了?”


    跛老爺子搖搖頭,意味深長地看著子壯,“我擔心的不是毛臉鷙,而是他的父親。”


    “毛臉鷙的父親,那個流民村的頭子?”子壯覺得此事有些好笑,“祖父,你該不會真的相信了毛臉鷙的話吧?說他父親是什麽‘竹器國’的什麽‘孫’?毛臉鷙這小子啊,最近好像認識了一個姑娘——好像叫桑兒——立刻被暈得迷迷糊糊,神誌不清了。這次見麵,無論是說話作事,都和平常大不一樣……”


    “不是‘竹器國’,應該是‘祝其國’。‘祝福’的‘祝’,‘其中’的‘其’。”跛老老爺子打斷了子壯的話,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


    “啥?”


    “毛臉鷙也許並沒有騙你,他的原意應該是說‘他父親是祝其國的公孫’。”跛老爺子若有所思,“這個諸侯國雖然不大,但的確是存在的。而且,如果我沒有記錯,祝其國就在郯國的東北邊,靠近大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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