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甸村的福老爺子呆呆地站在那裏,臉色灰敗,一直沒有說話。


    大木依然跪在地上,臉色蒼白,如喪考妣。


    繆狂戰此時臉頰紅腫,滿嘴血汙,沒有理正司的許可,他也不敢站起來。他時不時惡狠狠地迴頭瞪大木一眼,估計心裏把今天的遭遇完全歸咎在大木的頭上,以後絕不會輕饒了他。


    福老爺子再看看自己村裏的豁牙那幾個小夥子,一個個戰戰兢兢地被叫到桑樹下問話,又一個個垂頭喪氣地迴到人群中,沒有人敢對視福老爺子的眼睛。


    福老爺子心裏明白,這幫小子應該是招了。


    估計不但把白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剛才大木和他們串供的事情,他們也定會吐露無疑。


    唉,自己費勁心血培養的長子,好不容易把他送到了邑城,本指望能有個好前程。可惜,唉,大木竟然鬼迷心竅,在路上和繆狂戰想出“逼婚”這麽一處鬧劇。唉,自己當時也是利欲熏心,竟然同意了大木的想法,結果最後弄巧成拙,變成這麽一個不堪收拾的局麵。


    唉,三木現在還有傷在身,大木是徹底完了,豁牙那幾個小夥子也難逃幹係……


    福老爺子心中不由一疼,恰恰看到理正大人正朝自己走了過來。


    ……


    “福老爺子,你可還有什麽話要說?”


    理毅看著臉色複雜的草甸村,大有深意地說道。


    “大人……”


    福老爺子心裏七上八下,一臉的焦灼。


    理毅臉上波瀾不驚,“有話但說無妨,再不說可就沒有機會了。”


    福老爺子欲言又止,“我……“


    理毅靜靜地看著他,不動聲色。


    自十年前栽了一個大跟頭以後,理毅痛定思痛,知恥而後勇。這些年過去了,無論是心性還是謀略,他都長進了不少,早已經不是當年隻憑一股熱血的衝動青年。


    自上個月接任了理正的職位以後,他更是戰戰兢兢,不敢懈怠,就生怕不小心疏漏了什麽,辜負了朝廷對自己的信任和器重。


    也正是因為此,他才得以發現了草甸村的異動,及時地跟了過來,避免了一場械鬥。


    那草甸村去報信的豁牙,畢竟是個野村小子,可沒權利隨便進出邑城,自然少不了一些麻煩周折。理正司的理丁察覺了此事,當然迅速地報了上去,後麵的事情自然是水到渠成。


    若是按他以前的脾性,無論是仗勢欺人的繆頭丁、大木等人,還是串通做偽證的豁牙等人,他自然就嚴懲不貸,以儆效尤。就是草甸村的福老爺子,自然也是難逃幹係。


    更何況,這還涉及到自己和馬正司的新仇舊恨,他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錯失良機。


    不過,根據國都那邊傳來的消息,以及自己手下暗探送上的密報,北邊的郯國最近朝局不穩,暗潮洶湧,可能會有大事發生。若是郯國發生內亂,和郯國接壤的蒲城邑自然也會受到影響。郯國和鍾吾國以荒原中的黑鬆嶺為界,而福老爺子所在的草甸村,卻又是最靠近荒原的一個野村……


    理毅思前想後,權衡利弊,最終還是覺得先把個人的恩怨和情緒放一放,還是先顧全眼前的大局。


    福老爺子見理毅並沒有想象中的兇神惡色,心底也忽然多了一分奢望。


    他一咬牙,鼓起勇氣,朝理毅拱拱手,滿腔的悲愴和無奈。


    “理正大人,事已至此,老子頭無話可說,隻是……”


    他轉頭掃了一眼瑟瑟發抖的豁牙等人,再看看麵無人色的大木,滿眼仇恨的繆狂戰,忽然挺直了胸膛。


    “理正大人,此事皆是老頭子一手策劃,和別人無關!村子的小子們少不更事,在我的淫威下不敢不從!大木和繆大人也是受我的蠱惑,這才鑄成大錯!”


    說到這裏,福老爺子噗通一聲跪地地上,一時間老淚縱橫,“理正大人,老頭子也是有兒有孫的人了,這輩子也總算沒有白活!求大人成全,要殺要刮,老頭子絕無怨言,隻求放過其他人。大人的大恩大德,老頭子……”


    “對,一切都是他的主意,都是他教唆的!”


    旁邊的繆狂戰一看有門,眼珠子一轉,立刻哀嚎一聲,大聲地喊道,“理正大人,小的冤枉啊,求大人給小的作主啊……”


    草甸村的人皆是兩目噴火,一臉氣憤地看著繆狂戰。


    一邊的彭昂也是一臉的厭惡,快步走到理毅身邊。


    “大人,怎麽處理這個畜生?”


    理毅冷冷地點點頭,“我要讓他活著!”


    “明白!”


    兩個人已經共事了數年,彭昂又怎麽會不明白理毅的意思。


    “往死裏打,但不要打死!”


    這才是理毅的本意。


    彭昂臉上猙獰一笑,朝繆狂戰衝了上去,一陣拳打腳踢,毫不留情。


    大約過了一刻鍾的樣子,繆狂戰慘不入耳的嚎叫聲漸漸弱了下來,兩眼一翻終於昏死過去。


    無論是草甸村的後生,還是桑林村的村民,這時候都覺得全身直冒涼氣,看理毅和彭昂的眼神都充滿了恐懼和驚慌。


    理毅要得就是這個效果,這才轉頭正麵看著草甸村的福老爺子,淡淡地說道,“福老爺子,站起來說話。”


    “大人……”


    福老爺子剛才不論是一時衝動,還是另有心機,表現得可是大義凜然,慷慨激昂。不過熱血總會變冷,豪情也會消失。經過剛才繆狂戰這一折騰,福老爺子也有些嚇破了膽,一時之間有些遲疑。


    理毅隱隱加重了語氣,“站起來說話!”


    福老爺子聽出來理毅已經有些不耐煩,哪裏還敢猶豫,匆忙從地上爬了起來,恭恭敬敬地束手站在理毅跟前,大氣都不敢喘。


    “三木的事情我已經查清楚了,不過是年輕人玩鬧,受了些驚嚇而已。不是什麽癔症,福老爺子盡管放寬心。”


    說到這裏,理毅朝一邊的小桑林巫招招手,示意她把草藥竹筒交給福老爺子,又交代了熬藥的方法和禁忌,這才接著說道,“這藥老不卜正留下的藥方,療效不凡,三五天內定會見效。”


    福老爺子一臉尷尬地把藥筒攥在手裏,看都不敢看小桑林巫一眼。


    “這次本官暫且放過你,你自己心中要有數。“理毅斂起臉色,一字一頓地說道,“三木沒事,子壯則不許有事。子壯沒事,本晚這裏所有的人,包括大木和繆馬丁,也都會沒事。”


    “都會沒事?”


    福老爺子一臉震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都會沒事,但下不為例。“理毅點點頭,”你現在可以帶人走了。“


    “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福老爺子喜出望外,一個勁給理正大人作揖。


    “走吧,走吧,再不走我可能會改變主意。”理毅不耐煩地擺擺手,催促他說,“順便把繆馬丁也抬走,不要讓他死在這裏。”


    ……


    草甸村的人已經灰溜溜地走了,在村正石老爺子的命令下,桑林村的人也逐漸散去。


    子壯終於有機會走上來,一臉感激朝理毅拱手道謝。


    看著眼前一臉興奮的子壯,理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謝過大叔!”


    “不謝!這是本官的職責所在,和私人恩怨無關!”


    “小的對大叔的感激之情,猶如習習春風徐徐不絕,又如滔滔江水……”


    “說人話!”


    “謝過大叔!”


    真是好了瘡疤忘了痛,理毅對眼前這個頑劣的子壯頗是頭疼。


    “你今天沒有說真話!”


    子壯一臉的茫然,心裏卻砰砰直跳。


    “大叔,小的愚鈍,我不懂你什麽意思……”


    “嗬嗬,你不是愚鈍,你是把所有的人都當成傻子!”理毅沒好氣地說道,忽然壓低了聲音,臉上泛著奇怪的笑容,“你隻要記住一件事,並且要牢牢地記住。無論你,還是你的朋友,這次都欠我一個大大的人情!”


    子壯愕然地望著理毅。


    “這份人情,你們以後自然應該還我。具體應該什麽時候還,用什麽方式還,我還沒有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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