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幾日,小奴已經偷偷收拾了些東西,她是家養奴,沒什麽月錢,但平素子軒少爺賞賜了不少東西,幾匹不錯的布料還沒有動,拿去換了些錢,還有幾樣小首飾、一些衣裳,收拾起來隻有一個小小的包裹。


    冬青問她上香為什麽要拿包裹,她隻說是一些元寶香火之類,還有因為怕冷拿的鬥篷。


    清音寺就在柳城外不遠處,香火鼎盛,今日因為是十五,很多百姓都來上香還願,可謂人潮湧動。


    小奴趁著冬青拿著簽文去解簽的時候離開寶殿,外麵人來人往,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不見。


    她與冬青其實表麵上一直相安無事,其實內地裏十分不合,冬青更是恨不得她被趕出府去,今日生拉硬拽將人帶來,便是料定冬青見她消失不見,肯定不會尋找四處自己而自行迴府去。可是子軒少爺又不知何時才能夠迴去,等到冬青把事情報給他,她已經不知道在哪了。


    可是人海茫茫,她小小的年紀,又該上哪去呢?


    看著綿綿細雨打濕了路麵,行人神色各異,來去匆匆,小奴有些迷惘。


    以後再也見不到子軒少爺了,還有小東哥……或許她應該離開柳城,找處別的人家去當丫鬟。


    還記得八九歲的時候跟子軒少爺去過一趟雲城,那裏熱鬧繁華,到處都是漂亮的屋子,有錢人一定很多,隻要沿著官道走三日就可以到,中途可以在農戶家借宿。


    111


    日暮時分。


    齊子軒忙碌了一天,甫一迴府就直奔簡風居,卻四處見不到小奴的影子,不知怎地,心髒突突地跳了起來,生起一絲不安。見著冬青已經在幹活,便上前去問話。


    冬青正用抹布擦著桌子,一聽見少爺的聲音,連忙放下手裏的活,麵色歡快。「子軒少爺,你迴來啦?哎呀,少爺您身上都被雨水打濕了,趕快更衣吧!奴婢去給你沏杯茶。」


    「小奴人呢?」齊子軒麵色不快,秀眉微微凝起,冷淡地瞅了冬青一眼,心底更是不安。


    這一眼,瞧得冬青的心怦怦亂跳,麵頰紼紅,不禁沉浸在綺麗的幻想中,卻聽他口中隻問小奴,眼中閃過失望,呐呐地道:「不知道啊!一直沒看見她……要不少爺先把披風拿下來吧!」


    說著就要去幫齊子軒解鬥篷,可是手裏剛摸過抹布,又覺不妥,便往裙子上蹭了兩下。這些日子,子軒少爺都被小奴一個人霸著,現在終於有機會跟少爺說話了,她可得好好表現。


    「我問你小奴呢?別讓我問你第三遍。」齊子軒往旁晃了一下,漂亮的眼睛盯著冬青,迸出懾人的寒光。


    他素來冷漠淡然,此刻已經是不耐到了極點,聲音冷得像冰一樣。


    冬青被他嚇得踉蹌一步,有些結巴,「沒……沒看見啊!」


    「你不是跟她一起去上香了?」


    「上香的時候……我、我去求簽,迴來就沒看見她,我以為……她自己迴來了,然後……然後就沒看見……」


    「你把她自己扔在外麵?」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齊子軒的聲音冷得如冰一般。


    小奴沒有迴府,一整天都在外麵,她年紀還那麽小,會不會遇到什麽意外?會不會遇到流氓強盜?會不會被人拐走了?


    想到這裏,心頭的火蹭蹭地往上冒,兩眼迸出的刀子恨不得將冬青給活剮了。


    冬青怕極了,極力辯解,「她是不是偷跑出去玩了?本來那丫……啊!」


    齊子軒揚手一個巴掌打斷了她的話,冬青驚唿一聲摔到地上,揚起臉來滾落幾滴清淚,齊子軒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小奴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本少爺就讓你賠命!滾!」


    冬青屁滾尿流地爬出簡風居,隻聽齊子軒在房中大叫:「小東!小東!」


    小東顛顛地跑了進來。


    「去找幾個家丁出門去找小奴,要是城裏找不到,就多帶幾個人去城外找,去清音寺問問,有沒有人見到她。」


    齊府裏一片雞飛狗跳,齊子軒帶著人,驚動了老爺夫人,折騰到半夜,家丁去去迴迴,仍是沒找到人。


    齊子軒坐立難安,心底越發地焦慮起來。也不知道小奴是不是碰到了壞人,在外麵有沒有挨餓,有沒有受凍……


    「少爺,小奴平素乖巧,想來不會偷跑出去玩,可能路上遇到了什麽……」小東難掩擔憂之色,「少爺,小奴生得美麗可愛,好在年紀小小,要是落進人口販子手裏,大概也是被賣到青樓裏,要不小的明日上那些地方打采下,實在不行,再往周邊幾個城鎮去問問。」


    這話說得齊子軒心驚肉跳,當即再也按捺不住,就要親自出去尋,卻被小東拉了迴來。他臉上陣青陣白,一想到小奴可能淪落到那種地方去,心就像刀剮那麽痛。


    小奴,他的小奴,到底上哪裏去了?


    與此同時,小奴正歇在城外一家農戶裏,半夜被一陣疼痛驚醒,揉著自己慘兮兮的雙腳。


    這裏距離柳城足有七八裏地遠,她從沒有走過這麽長的路,酸痛得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了,薄薄的繡鞋也根本不能承擔這麽長的路程,鞋底和襪子都已經磨破了,腳掌上道道血痕。


    她在齊家雖然是丫鬟,但從來沒有做過重活,隻要服侍子軒少爺就夠了。這個時候,子軒少爺肯定是很著急地找她吧?會不會擔心、會不會生氣?要是知道她是逃走的,肯定會又失望又憤怒的。


    想到那人,她又覺得傷心,漸漸紅了眼眶,迴想著他的樣子、他冷冷淡淡的笑容、他的話語和動作,終於不爭氣地落下淚來。


    第二日又要上路,主人家見小奴隻身一人,隻當是個孤女,送了她一雙布鞋,鞋底納得很厚,大概可以多穿幾日。


    小奴謝了主人家,獨自上路,遠遠看見有兩人正把一個個大麻袋往馬車上裝。


    「兩位大哥,你裝這些米是要去哪裏啊?」


    「去雲城。」其中高瘦的一人,一襲麻黃長衫,五宮平凡無奇,透著幾分市儈,似是個米商,聞言轉過頭來答道。


    她心頭一喜,道:「這位大哥,小妹給你打個商量,正好我也要去雲城,可是我實在走不動了,能不能搭你的車,小妹給你渡資。」說著拿出一吊銅錢來,笑顏如花地看著對方。


    那人目光隨即落在她掌中的銀錢上,又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幾遍,見是個嬌滴滴、脆生生的小妹妹,聲音如雪鶯一般清脆,十分討喜,雖然疑惑,便點頭應允。


    米商跟小奴一起坐在板車後麵,另一個是米商的夥計,在前麵趕車,這樣一路三人算有個照應。


    細雨在上午終於停了,之後豔陽高照,有了馬車速度倍增,因為米商這次急於交貨,所以特別抄了稍近的小路走,午後行入了一片小林子,隻要穿過去,再翻一個山頭,就會繞過迂迴的官道,不久便可以到雲城了。


    林中道路狹窄,密林遮住了灼灼的日光,倒也舒適。小奴和米商正在談笑,馬車忽然急停了一下,便聽夥計喊道:「老板,前麵有棵大樹,咱麽得繞過去……」


    話沒說完,忽然自小路兩側竄出幾個彪形大漢,手裏拎著明晃晃的長刀,將他們攔住。


    莫說,肯定是過上了強盜。不等那幾人來拉他們下車,米商就連滾帶爬地滾了下來,跪在地上祈求。


    「幾位好漢,可手下留情啊!小的隻是個小商人,身上無財無寶,隻有這麽一車大米啊……」


    小奴亦是嚇得麵無血色,哆哆嗦嗦地躲在米商身後。


    「米留下,身上的財物也交出來,爺爺高興了,就饒你們一命!」大漢臉上掛著疤,滿臉橫肉,十分嚇人,說著就晃了晃手裏的刀子。


    米商立刻卸下包袱,將有用沒用的東西都抖了出來。那強盜還不滿意,來搶小奴懷裏的包袱。


    那可是她僅有的積蓄了,若是被搶了去,她孤身一人一無所長,日後可怎麽活命?


    「不要搶我的東西,我隻是個小女孩,什麽也沒有。」小奴死死拽著不鬆手,兩邊使力,包袱被扯開,幾件衣服和飾品散落一地。


    「媽的,臭丫頭!」強盜一腳將她踹倒,撿起一枚閃閃發亮的耳飾,「是個好東西,能賣不少錢吧?」


    「不要搶我的耳飾!」小奴瘋了般地撲過去,那是子軒少爺送給她的,她雖然不能戴,但亦是珍惜。


    米商和夥計交了東西後就落荒而逃,小奴又被踹倒,立刻有人上來將她按住。


    「老大,你看這小妞兒長得挺漂亮的。」一人嘿嘿一笑,黑黑的爪子摸上小奴的臉,笑得一臉淫邪猥瑣。


    為首那人這才睜眼瞧著小奴,果然十分美麗,若是賣到青樓裏,能賺不少錢吧?


    小奴嗚嗚哭著,感到那隻烏黑油膩的爪子從臉頰滑到胸口,自然明白那人心中的念頭,不由得陣陣惡心,同時一股尖銳的悔意鑽上心頭。


    若是她被這幾人玷汙了去,還不如咬舌自盡。


    子軒少爺、子軒少爺,你在哪裏啊?小奴被人欺負了……


    「老大,不如把這小妞帶迴去,我們兄弟有日子沒樂和了。」說著就去扯小奴的衣服,小奴拚命掙紮起來,躲閃不過,一口咬在對方的手上,上下牙關一點也不留力氣。


    那人發出殺豬般的叫聲,提刀就要來砍小奴。為首的見狀,提腳把他踹翻,怒喝:「不要出人命了!」


    小奴才知道這夥強盜隻搶劫,不殺人。


    領頭的上下打量著小奴,心想這麽瘦的丫頭,怕是玩玩就死了,就是不死也殘了,莫不如直接送到青樓賣個好價錢。


    領頭對著另外幾人揮了揮手,示意帶走,這一路就帶到雲城裏。


    「就這麽個貨色,你跟我要兩百兩?」老鴇兒吐出個瓜子皮,餘光睨著地上的小人兒,臉上的粉簌簌地往下落。


    小奴雙手被捆,低垂著腦袋。這一路沒少挨打挨罵,進城後就被那夥強盜賣給了人口販子,她一路上都抵死不從,衝撞後不免傷了臉麵,此刻青一塊紫一塊,大大的有礙觀瞻。


    人口販子掰起小奴的下巴強迫她抬頭,「您瞧這細皮嫩肉的,多俊的姑娘,已經快成形了,還有這身段,是塊當花魁的料,莫說兩百兩銀子,就是兩幹兩、兩萬兩,媽媽你不過幾年的功夫也都賺迴來了。」


    老鴇兒遂仔細端看起小奴的樣貌,自然是無可挑剔,且看這動作舉止,還有身上透著股靈秀氣質,便知是個好胚子,若自己不買,難免被別的花樓搶了先。


    一番討價還價,終於成交,交了銀子正要領人,哪知小奴忽然奮起反抗,一頭撞在老鴇兒的肚子上,起來又往地上撞去。


    她生平最鄙視妓子,就是死也不要淪落青樓!


    「反了,反了!快把她給我按住!」老鴇兒鬼嚎起來,立時有兩個大漢將小奴製住。老鴇兒一掌甩在小奴臉上,打得她兩眼冒金星。「死丫頭,落入老娘的手裏,還敢來這套?莫說你這個小丫頭,就是皇帝老兒封的貞潔烈女,老娘也能給她調教成蕩婦,帶走!」


    「放開我,放開我,我不做妓女,我不做妓女!」小奴又哭又喊,淒烈到了極點。如果日後要做妓女被千人枕、萬人嚐,她還不如留在子軒少爺身邊,老老實實地做個暖床丫頭。


    這個時候,她倒是想起齊子軒的好來了!


    那些人當真不手軟,拳頭劈頭蓋臉地落下來,沒幾下就把小奴打暈過去。


    齊府管家捧著個小盒,匆匆地往簡風居而去。


    「少爺,這是當鋪裏發現的。」將小盒打開遞到少爺麵前,齊子軒看了眼裏麵的東西,隨即愣住,腦中空茫茫地緩不過勁來。


    是一對由銀絲和細晶絞成的樹葉形耳飾,這是小奴十二歲那年他送給她的,小奴因為對金針過敏而收藏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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