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樓聽見西門慶的死訊,隻覺得胸口一窒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兩晃,軟軟的就要往下倒去,小鸞眼明手快,連忙扶住了,柔聲說道:“奶奶,這個節骨眼兒了你可不能病啊,好歹想著肚子裏的哥兒,不管什麽來曆也是你身上的一塊肉,來日你還指望著他呢!”


    玉樓給丫頭勸了兩句,勉強支撐住了,待要問那吳月娘詳細情形時,隔著窗欞一瞧,早已是人去樓空了。小鸞見了急道:“他們要逃難也罷了,怎麽就這麽鎖著咱們,這不是要將咱們活活餓死在此處麽!”


    孟玉樓聽了丫頭的話搖頭苦笑道:“你沒聽見方才說的,眼見要打到這裏來了,久聞金兵驍勇暴戾,過境之處寸草無生,隻怕你我等不到餓死,就要受辱於強賊之手……”


    那小鸞今年還不到十七歲,聽了這話唬得縮成了一團兒躲進玉樓懷裏,說道:“這可怎麽好呢,奶奶又懷著哥兒,萬一動了胎氣……”說的孟玉樓一時也沒個主意,心煩意亂,主仆兩個抱頭痛哭了一場。


    過了一兩日,倒是不見金兵的動靜,隻是偌大一座西門府邸,原先車水馬龍的,如今空城一般,一個鬼影子也瞧不見。小鸞兩日水米不曾打牙,餓的小臉兒煞白,倒是孟玉樓麵色紅潤,竟沒有憔悴之狀,腹內孩兒胎動柔和,好似十分健康活潑似的。


    這一日主仆困坐,相對無言,忽然聽見院中有些響動,兩個婦道唬了一跳,小鸞嚇得直往玉樓懷裏鑽,一麵悄聲說道:“奶奶,是不是那些催命的閻王來了?”玉樓也十分緊張,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小鸞不要出聲,自己蹭了蹭身子,往窗欞那裏瞧了瞧,卻見是一個丫頭的模樣兒,怯生生的四處張望著。


    玉樓一瞧,好像是當日大姐兒房裏的丫頭元宵兒,連忙低聲招唿道:“姐姐,你是元宵兒不是?”那丫頭聽見聲音唬了一跳,往後退了兩步,瞧了瞧窗欞處,好像是孟玉樓的模樣兒,連忙上前來,手扶著窗欞說道:“三娘,你是三娘不是?”


    玉樓連忙點了點頭說:“正是奴家,姐兒不是早就打發出府了麽,怎麽今兒倒迴來了?”元宵兒眼圈兒一紅說道:“奴婢自從出去,一向住在官媒家裏,因為最近兵荒馬亂的生意不好,沒有說成人家兒,誰知忽然有一日,官媒領了大姐兒進來,唬了奴婢一跳,細問時才知道是當家主母不賢德,容不下前妻所生之女,打發出來官賣嫁人的,奴婢仗著自己在官媒家中做活,有幾分薄麵,好說歹說請媒人暫緩幾日,往西門府上來打聽情況。


    誰知昨兒聽說老爺一病死了,我們大姐兒哭得死去活來,想來祭拜一番,叫我先來打聽打聽,主母如何發喪,誰知道進府走了半日,一個人影也沒有,聽說這幾日金兵進了山東地麵兒,眼看就要來了,三娘怎麽還給人鎖在此處呢?”


    孟玉樓聽了眼圈兒一紅,點頭歎道:“果然大姐兒也遭了她的算計,不然不會不來救我的,好姐姐,你快放我們出去吧,我身邊多少還有些細軟,出去贖了你們主仆兩個,咱們雇車往南邊兒避一避鋒芒也好。”


    元宵兒聽了連忙點頭,正要伸手解鎖,忽然慘叫了一聲,人往門上一撲倒了下去,鮮血隔著窗欞迸射進來,正濺了玉樓一臉。


    孟玉樓雖然平日裏殺伐決斷,到底是閨閣繡戶之女,如何見過這樣的場麵,早已嬌唿了一聲,往後退了好幾步,小鸞更是膽小,幾乎嚇死過去,嘴裏隻說“殺人……殺人……”


    但聽得外頭有人抽刀的聲音,隻聽刷拉一聲,那鐵鎖竟是應聲而斷,可見刀劍鋒利,並非中原可比。玉樓聽得刀劍之聲,知道外頭隻怕是金兵已至,雖然心中也是恐懼膽怯,隻是見丫頭已經唬得快要昏厥過去,自己隻得強打精神,將小鸞護在懷中,瞧著門口進來的人是什麽來頭。


    但見有人伸手推開了柴扉,要往裏頭進時,冷不防頭上大帽撞在門欞上,支支吾吾罵了一句,聽不懂是哪裏方言,低了頭方才進來,一時還不適應房內昏暗的光線,眯起眼睛瞧了瞧,但見兩個女子依偎在一處,蜷縮成了一團兒。


    那人不甚在意的,見玉樓雖然滿麵鮮血瞧不出模樣兒來,卻是遍體綾羅堆金戴玉的,見她發髻之上有根金簪子做工精致,伸手便要往她頭上去拔。


    孟玉樓不知道這人要做什麽,見他對自己出手,唬了一跳,竟伸手去攔。那人卻沒想到玉樓竟有這樣膽魄,“咦”了一聲,反而住了手,伸手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來,輕舒猿臂將玉樓的身子撈起來摟在懷中。


    玉樓唬了一跳,見這人輕薄,也顧不得自家安危,身手要賞他一個耳光,那人看起來是個練家子,她一抬手早已看清了路數,伸手將玉樓的一雙藕臂反剪在身後,也不顧婦人掙紮辱罵,將手中的帕子輕輕在玉樓麵上抹著,漸漸抹幹淨了血跡,露出一張芙蓉玉麵來。


    那男子瞧清楚了玉樓的容貌,果然眼內十分驚豔的神色,玉樓此番近身瞧他,但見此人約莫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那神情似笑非笑,帶著一股驕然涼薄之氣,倒像是在哪裏見過一般,一時間也忘記了掙紮抵抗。


    那人見她愣住,倒是一笑,伸手竟將孟玉樓的身子舉了起來,叫她坐在自己肩頭,推了門躬身往外走去,玉樓給他冒然舉起,吃了一驚,隻怕動了胎氣又不敢掙紮,隻得伸手扶住那男子肩頭,出了房門,抬眼一瞧,但見滿院子站的都是金兵,唬得花容失色,不知這些賊寇有什麽打算。


    那人對著底下的士兵說了幾句女真語,但見底下的金兵歡聲雷動,大笑起來,笑得孟玉樓心裏發毛,隻是語言不通,不知道是什麽意思。那軍官模樣的男子將孟玉樓放了下來,附身在她耳邊笑道:


    “我對他們說,這就是宋國的女人,他們自然高興,不過……宋國人都像你這麽美麽?”玉樓聽了這話形同調戲,羞得滿麵紅暈,一揚手又要打他,早給那男子製住,在她手上用力一握笑道:“你是要勞軍,還是要跟著我,可要想清楚了才好。”


    玉樓聽聞此言,知道自己若不委身於這個軍官,隻怕就要淪為營妓,看這軍官精通漢話,隻怕受過中原教化也未可知,事到如今若想保住腹中孩兒,也隻得穩住了他才好。


    想到此處低聲說道:“官爺要怎麽樣也不難,隻是奴家生來嬌慣,到了哪裏也是要人服侍的,隻要你保住了我的丫頭,凡事都好商量……”那軍官見孟玉樓臨危之際還想著迴護自己的下人,倒對她有些另眼相看起來,點頭說道:“這個不難。”說著,叫手下兩個士兵上來,嘀嘀咕咕說了兩句,兩人進去將昏死過去的小鸞搭了出來,交在玉樓手中。


    那軍官說道:“如今我屯兵此處,聽見人說鎮上就數你家最是舒坦,要來借住幾日,怎麽跑的隻剩下你們兩個了?”玉樓隻得答道:“奴家得罪了當家主母,給人禁足看管起來,想是家人逃亡匆忙,不曾想起我來……”


    那長官搖了搖頭笑道:“你們宋國人出了名的窩裏鬥,想不到女流之輩也是如此。你這裏有書房沒有,我要充作行轅。”


    孟玉樓趁機點點頭說道:“書房在後頭內宅,隻怕這麽多人住不下吧……”那長官點頭道:“我是將官,自然不與他們一處。”說著,轉身對貼身親兵說了幾句,玉樓見那個意思,似是要安排這些人住在下房,心裏稍微鬆了口氣,若是隻有此人在這裏,倒是好擺布一些。


    一麵扶著小鸞,引著那軍官進了內宅,安排他在書房歇下,問道:“不知長官可要人在這裏服侍,奴家的丫頭有些昏厥之症,我想帶她往內宅調理調理。”那人笑道:“娘子自去無妨,隻是可別亂跑,如今街麵兒上不如此處太平,你若不信隻管外頭瞧瞧。”說著也不再理會玉樓,兀自伸手取了書架上頭一套孫子兵法讀了起來。


    玉樓見狀,連忙攙扶著小鸞往後頭走,進了自家院落,方才稍微鬆了一口氣,連忙取水沾濕了帕子,往小鸞麵上揩抹,等了一會兒,那丫頭才悠悠轉醒,見了玉樓,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孟玉樓連忙伸手掩在她唇邊說道:“別哭,仔細他們聽見,那些人都是殺人不眨眼睛的惡鬼一般,隻是我瞧那帶頭的好似要人服侍,才沒有斬盡殺絕,如今咱們先穩住了他,等等看朝廷是否出兵前來驅散這些虎狼之師。”


    作者有話要說:宗望粗線了0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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