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樓聽聞此言,心下暗道那潘五兒當日為了嫁入西門慶府上,連自己的親漢子都有手段擺布死了,她房裏的春梅又是個念書人家出身的女孩兒,雖說此番落魄,倒也是個水晶心肝玻璃人兒,主仆兩個也不是好鬥的,如今自己雖然握著她私情的命門,隻是此番給她反咬一口拔得了頭籌,自己再想要反將一軍,倒也未必那麽容易,此番不如先應付著夫主的話頭兒,若要對付這銀婦,還需從長計議……想到此處因故作些嬌嗔之意道:“她是明媒正娶來的姬妾,我是路邊買來的丫頭,賣不得她,倒賣得我?”


    西門慶聞言叫了一聲屈,因對著李嬌兒笑道:“你看你這個妹妹,夫妻之間幾句齟齬就當真了,如今別說將官媒打發出去賣了姐姐,就算是把我西門四泉賣了,也要護住姐姐在家平平安安的。”


    那李嬌兒聽聞此言冷笑一聲道:“俺們娘們兒倒想賣了你換錢,隻怕勾欄院裏不收,叫你去做挽歌郎,就咱們爺這樣的脾氣,隻怕棺材都下葬了才想起討那挽歌錢。”


    西門慶聞言,伸手在李嬌兒桃腮之上擰了一把笑道:“我把你這小蹄子,倒是個能說會道的,俏皮話兒說的這樣好,端的一個好粉頭。”說的那李嬌兒臉上一紅,啐了一聲道:“我知道自己出身不好,爺還非要當著三妹妹的麵表白表白,我雖然身在勾欄院裏,天地良心,自從十幾歲上給你這冤家梳攏了,你去問我媽媽,可曾叫我和別的客人沾身沒有?我李嬌兒這輩子就隻嫁你一個漢子,少拿我比五房裏那個再醮貨兒!”


    說到此處,忽然想起孟玉樓也是嫠女再嫁,不由得臉上一紅,伸手攜了孟玉樓的手笑道:“妹子可別見怪,都是這狠心短命的鬧得我,話也說不圓全了……”


    玉樓聞言噗嗤一笑道:“二姐姐很有些俠肝義膽的,咱們姐妹至親骨肉,若是這樣見外說話兒倒生份了,快別多心。”因說著,命小鸞進來,重排肴饌再整杯盤,夫妻三個痛快吃了幾杯茉莉花兒酒,那李嬌兒吃的麵上紅撲撲的,起身就要告辭,玉樓哪裏肯放,因要留下李嬌兒在自家閨房之中熬夜做針黹,打發西門慶外頭睡去。


    那西門公子如今將將哄好了渾家,正要等著夜闌人靜之時,好好賣弄一番風月手段,收服住婦人芳心,如何肯往別房裏睡去,因伸手摟過李嬌兒的粉頸,親了個嘴兒笑道:“你這小油嘴兒,你不走,爺今兒叫你們姐妹也常常大被同眠的滋味兒如何?”


    說的李嬌兒兩個羞得滿臉通紅,姐妹倆隻將粉拳往西門慶身上招唿,那李嬌兒捂了粉臉跑到簾櫳之處嬌笑道:“這也罷了,我做不得這樣沒臉的事,今兒就是你們夫妻兩個睡睡罷,我自往上房屋裏陪大姐姐說話兒。”因說著,轉身一溜煙兒跑了。


    西門慶見狀笑道:“二丫頭也是個銀樣蠟槍口,勾欄院裏的姐兒出身,倒難得她隻服侍過我一個,倒是個清純的姐兒……”


    孟玉樓聽著這話,心中冷笑一聲,因想著往日裏在吳月娘房中服侍她小月份的時候曾聽她說起過,二房裏李嬌兒、死了的三房裏卓丟兒,都是勾欄院裏唱曲兒的姐兒出身,當真是一雙玉臂千人枕、一點朱唇萬人嚐,隻哄著他們家這好脾氣的爺,睜著眼睛說瞎話兒,隻說自己是清倌人,背地裏也不知道睡過多少漢子,不然能有這樣風月手段?


    隻是如今一來自己剛剛與夫主和好了,倒沒得拿這話戳他的心窩子,二來心下也是感念李嬌兒撞了來,鬧了一場,方化解了自己夫妻兩個尷尬局麵,想到此處並不說破,因點了點頭道:“你既然知道二姐姐品格兒,平日裏就別再口沒遮攔的,沒得總說人家什麽粉頭麵頭的,外頭給人聽見了也不像話。”


    說的那西門慶連連點頭道:“好個賢德的奶奶,如今有你當家立紀,正是我西門四泉的福分了。”玉樓聞言搖了搖頭道:“罷、罷,我可不敢再管了,前頭我勸過你多少次,叫我替你管管家倒也無妨,隻是別有的沒的替我報學名兒,你隻顧自己快活,一時說話不理論,叫我明裏暗裏得罪了多少人,你倒反過來肯信人,派我的不是,如今天可憐見叫咱們兩個丟開手不惱了,你又要折騰這一迴,還嫌我給你糟蹋的不夠狼狽麽?


    依我看,名不正則言不順,咱們西門府上,上上下下少說也有小一百口的人口,我一個偏房姬妾當家總是招人口實的,不如還是讓大姐姐出麵管家,二姐姐出麵管錢,外頭也沒閑話,房裏也沒個怨懟,豈不是兩處有益麽?”


    一席話說的那西門慶心服口服,連連點頭道:“三姐說的原是正理,隻是如今為我受了這麽一場潑天也似的冤屈,怎好就這般息事寧人,總要給你做臉才是,既然三姐恁般顯得,明兒叫你大姐姐擺酒請客,四泉領著房下眾婦人給姐姐陪個不是,再叫上你們娘家親戚來走動走動,吃兩杯做個見證才是。”


    孟玉樓聞言噗嗤一笑道:“我的哥哥兒,誰養的你恁般乖?原要給你個榧子吃,如今聽見這話,說的奴心裏倒和軟起來不剛強了……”


    那西門慶見婦人嬌嗔滿麵,心下如何不愛,一連聲兒喚著“好親姐姐”,隻將婦人生拉硬拽拖在炕上,夫妻兩個殢雨尤雲,常言道小別勝新婚,況且如今厘清誤會,是夜難免山盟海誓,軟款溫柔,書中難以盡述,一宿晚景題過。


    放下西門慶與孟玉樓夫妻兩個,如何金閨之中玩耍不提,單表那李嬌兒,吃的桃腮粉嘟嘟的,撞進那吳月娘的上房屋中,但見她正與蓮花庵兩個女尼王姑子與薛姑子講道,因仗著酒意進來,一屁股坐在月娘身邊兒笑道:“我說不用勸,大姐姐老實,隻當那三丫頭此番是要跟那狠心短命的丟開手,誰知兩個早就暗暗地好了,這會子漢子攆我出來,兩個鎖了院門兒,不知又要搗什麽鬼呢,真真兒好笑。”


    說的那吳月娘一頭霧水,又見李嬌兒滿麵春意兒,眼圈兒都紅了,因秀眉微蹙,推了她兩把道:“二姐,勸你少輕狂些吧,這房裏還有比丘尼師父呢,你剛剛吃了酒肉,就進來,也不怕衝撞了菩薩的?沒由來說了這一車話,叫人摸不著頭腦。”


    那李嬌兒尚且未及答言,但聽得那炕上對坐的兩個比丘尼,其中一個生得倒是胖大魁偉,因甕聲甕氣的笑道:“二娘就是女菩薩轉世,還說什麽衝撞不衝撞的,隻是不知金閨之中有何新鮮物件兒,說來倒好,我們師兄弟兩個久在苦海慈航之中,也難見詩書簪纓之族,富貴風流之地故事兒。”


    書中暗表,說話兒的這個禿歪剌,連個正經法號沒有,人多稱她薛姑子,隻因手上有個求子的海上方兒,上至皇妃誥命、下到奶奶媳婦兒,多有人因此得子者,因如今不叫薛姑子了,人皆稱唿為“薛爺”,就連前兒吳月娘求子,除卻孟玉樓牽線之功,內中也多得薛姑子之力,是以越發信服起來,每逢西門慶不在上房屋中過夜,初一十五便吃一整日的齋,晚間再請了蓮花庵中的兩個姑子進來,做那寺院俗講故事兒,無非是久曠之女以消永晝的法子,倒也深刻憐惜歎息。


    這樣法會,好似孟玉樓、潘金蓮、李瓶兒這樣西門慶跟前兒的紅人兒並不常來,常來者,無非是二房裏李嬌兒、四房姑娘孫雪娥罷了,是以那薛姑子對李嬌兒格外高看,此番倒給她台階兒下。


    果然李嬌兒聽了笑道:“大姐姐瞧瞧,薛爺都說奴家是女菩薩,這可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了。”說的眾人多笑了。


    那李嬌兒複又笑道:“怎麽樣?我說的不錯罷,果然三丫頭不過嘴上厲害,心思嘴軟,又會籠絡漢子的心,方才我見他們兩個吃酒,外間沒有丫頭看著,因悄悄兒的撥了簾櫳一瞧,兩個如蛇吐信一般按在炕沿兒上……”


    話還沒說完,早給那吳月娘嗔了一句道:“二丫頭瘋魔了?如今兩位大師父在這裏,清淨地方說些汙言穢語做什麽,他們兩個原本就好,都是那狠心短命的吃多了黃湯,倒做那打起老婆沒出息的勾當,如今哄好了也是他的本事,晚間自然就歇在三丫頭房裏,明媒正娶轎子接過來的,你管他花樣兒怎的?”說的李嬌兒低了頭嗤嗤直笑道:“原來大姐姐已經知道咱們那挨千刀的漢子做小意兒貼戀三丫頭,倒叫我白跑一趟瞧個虛熱鬧。”


    月娘聞言搖頭道:“我卻不知道三丫頭可否迴轉過來,隻是今兒晌午你們爺囑咐我,明兒擺幾桌,給三丫頭壓驚,還要請他娘家的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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