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青房間裏一股濃濃的藥味,熏得小靈埋在昭明懷裏,阿迴揭開紗帳,孤青消瘦蒼白的臉映入昭明眼簾。


    他也有幾分驚訝,“他這是怎麽了?”


    阿迴指著孤青肩上,新換的白色繃帶又染出了點點血紅,憂心道:“孤青肩上當時被那把匕首所傷,本以為隻是普通傷勢,會慢慢愈合,卻不料傷口每日如舊,血流如注,怎麽也止不住,再拖得幾天,哪還有命在啊。”


    昭明聞言,湊近床榻看了一眼,孤青麵色慘白,幾無血色,連帶著人都瘦了幾分,他微微皺眉,伸出兩指點在孤青脖頸處,站在床榻前,靜止不動。


    昭明雖然不正經了些,但是麵對大事還是極有主張的,阿迴看著站在床榻邊的昭明,暗自放下心來。


    昭明站了半晌,把手收了迴來,摸在小靈頭上,撇了撇嘴,漫不經心道:“早點埋了吧。”


    !!!


    阿迴覺得自己好像聽錯了,驚愕的望著昭明,他不避不閃,又騰出隻手,飛快彈了下阿迴腦門,“這麽看我幹嗎?不信你去找個大夫來看看。”


    廢話!就是大夫看不好才找你啊!


    雖然心中腹誹,阿迴麵上還是沒顯露,“昭明,你真的沒辦法嗎?”


    昭明捂著鼻子,這一屋子的藥味,別說小靈受不了,他都快聞不下去了,快步走了出去,門外稍微少了些味道,懷裏小靈蹭出半個腦袋,打了個噴嚏,又躲了迴去。


    阿迴跟著出來,關上了門,還是寸步不離的跟著昭明,現在薛蓮姐不在,得看著昭明。


    昭明用手作扇,扇了扇鼻尖那濃鬱的藥味,漫不經心開口道:“就算我有方法,你們也不一定能辦到啊。”昭明甩下這句話迴了房間。


    阿迴從昭明進去就一直守在門口,萬一一個看不住,又不見了,那孤青是真的就沒救了。昭明有辦法可以救他,卻又不願意告訴他,隻能等薛蓮醒來,看她有沒有法子讓昭明開口。


    日落西山,薄暮已至,房間裏亮起燈光,這院子是韓城主特意為他們安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養傷,很少有人走動。


    院門開啟的聲音響起,薛蓮扶著門走了出來,臉色雖然不好看,但是睡了一下午,沒那麽難受了,她看見阿迴急切問道:“昭明是不是迴來了?”


    阿迴點了點頭,薛蓮匆匆上前推開門,昭明坐在桌前,小靈團成一團躲避著昭明手中細絨的逗貓棒,昭明還是鍥而不舍的用棒子撥弄它的耳朵。


    “昭明,你能救他嗎?”薛蓮睜大眼睛直直望著昭明,他撐著下巴一門心思在眼前黃貓兒身上,雙耳不聞窗外事,薛蓮腳步極緩,每一步都喘著氣,指尖顫抖,她走近昭明,勉力穩住自己的身體,露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昭明,你能幫幫我嗎?”


    昭明這才抬眼看她,她搖搖欲墜,還強撐著笑,扶著桌子的一角,他微微笑了,放下手裏的東西,把貓抱到懷裏,輕輕撫順著它皮毛。


    薛蓮見昭明默不作聲,隻一門心思在他的貓上,又開口道:“你若能救他,有什麽要求隻管說,隻要我能做到,一定為你辦到。”


    昭明聽了這話,才移開投注在貓身上的目光,抬頭看著她,猶豫了半刻,“我是有法子能救他,但是......”


    他還沒說完,薛蓮便急切的打斷了,“什麽辦法?你說!”


    孤青肩上的傷是被阿莫用那把紅光匕首砍傷的,那把匕首是他化靈寄生之物,他因情而活,因怨而殺,刀上盡是阿莫的靈力和怨氣,靈怨入體,讓他的傷口遲遲不能愈合,如果想救他,要驅散他體內的靈怨。


    “要怎麽做?”薛蓮怔怔問道。


    昭明起身,一隻手抱著懷裏安眠的貓,抽出另一隻手,用指尖點了點她的眼睛,“我需要一雙眼睛,一雙能看盡天下靈物的神眼。”


    薛蓮無力的倒退幾步,阿迴上前扶住她,“我.....從來沒聽說有這樣的眼睛.....要去哪裏找.....”


    “這個倒是次要,我還需要能使用靈力的人,你...可以嗎?”


    昭明上下掃視著薛蓮,麵色蒼白,虛浮無力,靈印受損,不知道還能用出幾分靈力。


    “.....我能行,昭明,你把辦法告訴我吧,他在這樣下去熬不下去的。”


    “那就走吧。”昭明抱著貓兒一步當先走了出去,薛蓮緊跟其後,阿迴扶著她,三人到了孤青房間。


    房間裏無人,韓城主派來的下人每隔兩個時辰都會替他換一次繃帶,現在正好不在,他推門走進去,孤青躺在床上,被濃重的血腥味包圍著,眉頭緊皺。


    這個味道真是難聞死了,昭明捏著鼻子走了進去,阿迴扶著薛蓮坐下,昭明走近,看了一眼他的傷處,懷裏貓咪不斷的拱來拱去,躁動的不得了,昭明按不住它,黃貓兒從懷裏竄了出來,一溜煙跑了出去。


    “小靈.....小靈.....”昭明一看貓兒跑了,急得就想追出去,阿迴趕緊攔住他,“救人要緊!一會救完我幫你找還不行!”


    阿迴使了吃奶的力抱著他的腰把他拖迴去,昭明一看小靈已經跑沒影了,氣的不得了,偏生阿迴還死拖著他不放,昭明氣急敗壞的說道:“行了,趕緊救人,我得快去找它,它要是不見了,我饒不了你!”


    阿迴鬆了箍住他腰的雙手,”行了,趕緊救人吧。”


    昭明一把打開他的手,嫌惡道:“你盤腿坐在那,閉上眼睛。”指著孤青床前,阿迴不知所以,還是聽話的坐到那裏。


    “麵對孤青!別背著!”昭明一看他那個呆呆的樣子就來氣,還背對著孤青坐,這麽樣怎麽用眼睛看啊。


    “薛蓮,坐到阿迴身後。”薛蓮慢慢挪到阿迴身後,坐下。


    昭明坐到位子上,敲著桌子,淡然甩出第二句。


    “召靈。”


    薛蓮手指捏訣,低聲道:“敕令,雪靈現。”低聲一語,薛蓮後頸下隱隱現出寸長的玉印,散著淡淡幽光,房間裏突來一陣冰雪之意,玉印白光之中,凝出一個朦朧的影子,是那日與阿莫廝殺的女子,她身影玲瓏小巧,闔著雙目,毫無知覺的漂浮在空中,雪靈現,薛蓮臉色又白了幾分,身子搖搖欲墜,捏訣的手微微顫抖,卻半分也不敢鬆開,眼睛裏透出擔憂的神色,望著孤青。


    昭明敲了兩下桌子,雪靈身形要散不散,眼見消散之際,薛蓮咬牙凝氣,終於穩住靈力,身後雪靈身形也穩住了,昭明敲了第三下。


    “凝聚靈力到指尖,貫入阿迴體內。”


    薛蓮按照昭明所說,將靈力全數灌入阿迴體內,阿迴覺得好像有一股涼涼的氣從後背進入身體,順著身體緩緩向上流動,直衝麵門,冰涼之意匯聚到雙眼之中。


    “睜眼!”昭明一聲令下,阿迴猛然睜開眼睛,昭明一指點在他額心,阿迴兩隻黑色的眸光裏卻閃耀著一點星光。


    阿迴睜開眼睛,卻發現房間裏好像不一樣了,有微弱的光芒在一閃一閃的發亮,孤青床榻前放著的那把長槍,卻是一團黑色的光芒,光芒包裹著和雪靈一樣大小的小形,孤青的後脖頸處也有白光,可是肩膀處卻有一把類似匕首的紅光不斷的聚散,仿佛在用無形的刀刃不停的切割著他的傷口,那是什麽。


    “看到什麽了?”昭明盯著阿迴雙眼,凝神問道。


    阿迴定睛又細看了一下,才開口,“他肩上有一陣紅光,像是匯聚成一把匕首的樣子。”阿迴盡力描述著他所看到的東西。


    “除了紅光還有什麽?”昭明再問。


    阿迴又仔細看了看,那團紅色的光芒中心竟是一顆微黃的牙,鐮刀樣的彎曲形狀,卻在最尖利的齒尖處斷裂,斷麵粗糙不平,還有黑色的泥沙藏在縫隙中。


    這是什麽?


    阿迴心中正驚疑,那處紅光卻仿佛有意識一般,衝向阿迴,速度奇快,來不及閃躲,撲麵而來的紅光遮住他的雙眼。


    他站在黑夜的樹林裏,耳邊竟是樹葉的沙沙聲,還有暗夜裏野獸的心跳聲,咚咚咚,愈來愈近。


    破空一聲巨大的狼嚎,月光下腳步聲,馬蹄聲,唿喊聲,此起彼伏的響起,黑色林影中火光點點,他看見不斷有帶著火焰的箭飛來,射在樹上,射在奔跑的狼群身上,燃燒的樹林照亮了整個黑夜,火光中,他看見奔跑的狼群留下一地血淋淋的腳步印,它們身後是緊追不舍的騎兵,銀亮的盔甲,嘶嘶的馬鳴,是一場沒有言語的廝殺。


    狼群最終還是被包圍了,銳利的銀槍將它們驅趕在一個狹小的包圍圈中。


    人群逐漸分開一道通路,白馬紅衫的少年人駕馬而出,手持長鞭,他皺著眉頭,精致的臉上浮現狠厲之氣,嫌惡的看著眼前狼群,“這樣的東西怎麽獻給父親啊?”


    烏衣廣袖的中年人從他馬後走出來,一副笑眯眯的樣子,眉眼和善,他攏著手,上前看了看血跡火熏的狼群,確實不堪入眼。


    他迴轉到少年人馬前,拱手道:“既然公子瞧不上眼,不如去別處看看,不管公子想要什麽,我必會為公子取來。”


    少年人這才舒展開眉頭,手中長鞭唿聲而出,打在領頭的士兵臉上,他應聲而落,悶哼一聲摔下馬去,他動作迅速的爬起來,跪在少年人馬前,低著頭。


    少年卻瞧也沒瞧,收了鞭子,冷哼一聲,策馬離開,烏衣人笑著目送少年的背影,一半的銀甲緊跟其後,一行人消失在烈火中。


    烏衣人扶起跪倒在地上的銀甲兵,他抬起頭,清俊的臉上從右眼角斜穿整張臉的血痕,緊閉著唇角,烏衣人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道:“公子是無心的,你不會怪公子吧。”


    銀甲兵握緊拳頭,低著頭,啞著聲音道:“屬下不敢。”


    烏衣人聞言這才放下肩上的手,他動作緩慢的上了另一匹馬,對剩下的銀甲軍道:“公子不喜歡的東西,沒必要留下了。”說完,輕夾馬肚,一騎絕塵,消失在眾人眼中。


    餘下的銀甲軍舉起長槍,向著不斷低吼後退的狼群走了過去,飛濺的鮮血,狼的怒嗥在熊熊燃燒的林木中漸漸消失,馬蹄聲再度響起,留下一地狼藉。


    狼的鮮血在熾熱的溫度中被蒸幹,黑亮的眼睛裏映著火焰的形狀,無力的望著天空,被燒的發黑的身體下,鑽出一隻瘦弱的的小狼,它皮毛上沾滿了血跡和火焰燒過的黑色疤痕,它蠕動著鼻間,踉踉蹌蹌跑到一頭燒得發黑的狼跟前,它聞到受傷的味道了,眼前熟悉的氣味裏有著濃烈的血腥味,它知道這個味道就是母親受傷了,它像以前一樣隻要舔舔母親的傷口,她就會沒事了,就能站起來和它一起走了。


    可是母親身上的傷口太多了,皮肉膠硬的像木柴一樣,它嗚嗚的拱著它的頭,眼睛裏的水一滴滴落在眼前焦黑的狼屍,它好像明白了什麽,用爪子扒拉了兩下母親僵硬的身體,母親一動也不動,它驚恐的後退了幾步,四周還有劈啪的燃木聲,除了它什麽也沒有了,火焰越來越大,逼人的熱度讓它焦躁不已,它跑開了,離開了燃燒的森林,濃煙熏得它睜不開眼,可是它不敢停下,不停的向前跑,停下就再也起不來了,會像母親一樣再也醒不過來,直到再也感覺不到熱氣才停下,四周安靜下來,它的喘息聲在黑夜裏迴蕩,陌生的地方陌生的月光,它終於支撐不住,耗盡所有力氣,倒在地上,眼睛看向漆黑的夜幕,黑色的瞳眼中一輪圓月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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