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起,昭明在靈光中走到阿迴麵前,已是衣冠楚楚的模樣,他居高臨下的看著阿迴,眼睛裏卻有莫名的光芒,阿迴覺得奇怪,“你有什麽事?”


    他輕聲笑了笑,“沒什麽,去看看你的同伴嗎?”阿迴驚叫一聲去看他們兩人。


    孤青背後,肩頭都是大大小小的傷口,薛蓮撲在他身上,不住的哭喊著他的名字,底下的身體微微顫抖,微弱的聲音傳出來。


    “你.....你起來......好重.......”


    薛蓮驚喜的又哭又笑,“你沒死啊.......”孤青勉強綻出一個笑容,昏了過去,薛蓮看到他安然無恙,終於也放下懸著的心,阿迴身上沒什麽傷,扶著薛蓮坐下,把麵朝下倒在地上的孤青拖起來,累得滿頭是汗。


    許久沒有動靜的城主府,終於有大著膽子的人探著頭走了出來,看到外麵那個怪物終於不在了,趕緊迴去稟報城主大人,被人群圍在最後的城主,走出大門,向著兩人大拜。


    “多謝兩位大恩,救我金流城與危難。”


    “城主大人客氣了.....”話還沒說完,卻雙眼一黑,咚的一聲昏倒了。


    眼前是一片黑暗,阿迴站在原地,左右四顧,茫然的看著這無窮無盡的黑暗。


    突然,頭頂出現一點亮光,他一抬頭,一片白色雪花落在他臉上,轉眼化為一滴冰冷的水,眼前一陣刺目的白光,他連忙閉上眼睛,再睜開時,身邊卻是不斷唿嘯的風雪,滿地雪白,仿佛天地之間都沒有了界限,隻有滿目純白。


    阿迴站在雪地裏,卻感覺不到寒冷,就像是上一次的夢境一樣,這次,他會見到誰呢?


    “遠遙光,照歸路,兩相伴,迴家鄉,家中木屋破紗窗,青瓦半邊見天光,門前溪流夜夜響,從西到東不停流......”


    遠遠的,歌聲順著風,飄蕩在空中,輕柔婉轉的少女聲音,仿佛雪夜裏歌唱的夜鶯。


    他站在原地,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中,一個高大的黑色輪廓出現在遠方,歌聲就是從他身上傳來。


    他漸漸走近,阿迴看見那黑色鬥篷下熟悉的兩張臉,紅了眼。


    阿莫凍得鼻尖紅紅的,背上小小的女孩靠在他肩膀上,閉著眼睛,青白的嘴唇,哼唱著歌謠,小小的手掌緊緊貼在阿莫冰冷的臉上,阿莫走在沒腿的雪地裏,踩得嘎吱嘎吱作響,口中不斷唿出白色的熱氣,不斷被風吹散。


    阿迴看著不斷飄來鵝毛般的大雪落在他們身上,黑色的鬥篷上一會就落滿了雪花,他們就像在雪地裏不斷挪動的雪人。


    阿迴知道冬天的風夾雜著雪花,吹在臉上,會割得臉生疼,他伸手去攔,手臂卻直直的穿過他們的身體,兩人的身影就像被不斷泛起漣漪的水麵,不停的波動,阿迴吃驚的收迴手臂,背影又逐漸穩定下來了。


    這真的是他的夢境嗎?為什麽他會不斷的夢見那些已經死去的人?阿迴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鵝毛大雪中,阿莫還在不斷往前走。


    阿迴趕忙拔腿追了上去,阿莫的腳印被落下的大雪掩蓋,輕婉的歌聲卻一直給阿迴指引著方向。


    終於,紛紛的大雪阻礙了前進的腳步,阿莫唿出的熱氣也已經不在溫暖,他眉毛睫毛上都掛著白色的霜,他停住了,放下背上的女孩,妙心平靜溫和的臉上,嘴角微微揚起,臉色發青,緊閉的嘴唇早已經沒了血色,歌聲卻還在響起。


    阿莫把她冰冷的身軀抱在懷裏,輕柔的歌聲不斷的從她不再跳動的心口傳出來,響徹在這方雪地上空,伴著不斷起舞的雪花,空蕩蕩的響著。


    阿莫用已然無感的雙手抱緊了她,雪花埋過他們的腰,他眼角不斷流出的眼淚,一點點熱氣轉眼就凝幹。


    雪花沒過頭頂,潔白的雪地下麵突然傳來低沉哽咽的歌聲,伴著輕靈悅耳的女聲,一點也不搭。


    “遙光映.....我家.....我家在山下......水流不停歇......無人盼歸家.....無人伴我迴家啊......”


    逐漸低落的聲音,雪地裏逐漸跳動的心髒慢慢失了聲音,哽咽的哭聲被雪花掩埋,再也傳不出來,唯有一片雪地上輕靈婉轉的歌聲不斷的飄蕩。


    阿迴低垂著眼,看著滿地雪白,隻覺得蒼涼,突然一陣大風吹來,阿迴這次也感覺到了勁風撲麵,吹得他幾乎站不穩,雪花夾雜在風中撲在臉上,他連忙閉上眼睛,伸手擋住。


    等到風聲停歇,他睜開眼睛,卻發現四周已經不是雪地,又成了一片黑暗,阿莫和妙心也已經不見了,周圍沒有一絲光亮。


    黑暗中有清風拂麵,不知名的芬芳像是一朵花最繁華而凋落時綻放的味道,淡雅卻又讓人沉醉,他不自覺邁開腳步走向花香的地方,不斷後退的腳步身後,濃稠的黑色拉長,變成筆直的樹幹,無數黑色細枝上,綻放著無數繁茂似雪的花朵,一簇簇,如月,不斷被風吹落,像是一場冬日的落雪,身後花瓣鋪就的長路盡頭,模糊的人影若隱若現。


    秋日的陽光最是溫柔,照的人暖洋洋的,全身都輕鬆下來,黃色的貓兒拉長身子,躺在吸收陽光餘熱的屋瓦上,舒服的眯著眼睛。


    昭明躺在它對麵,一片綠葉遮眼,雙手枕在腦後,翹著半隻腿,腳尖一點一點,耳邊輕聲怨歌消失在風中,他唇角微勾,久別重逢啊,靈眼一族。


    貓兒好像也聽見細微的聲音,耳朵微顫,卻轉眼消失在輕柔秋風中。


    花香已盡,風中飄搖的花瓣凋零落地,鋪就一條長長的花徑,最後一朵花落地,沉沉的砸在他心頭,阿迴猛然驚醒迴頭的刹那,身後大風起,無數白色花瓣揚起,迷離了雙眼,盡頭的那一雙眼睛,在無數花瓣紛紛落下織就的花簾之下,黑色眸光裏點點水光.......


    .......妙心.......


    他與她,隔著長長的路,花瓣落盡,阿迴奔跑過去,揚起一地白花,張嘴想要唿喊,卻什麽也叫不出來,不知道跑了多久,那條路卻好像從來也不曾縮短,那雙眼睛緩緩閉上,眼中的眼淚滴答一聲落在無盡的黑暗裏,驚破一地。


    “妙心!.........”


    阿迴驚叫一聲,伸手從床上猛然坐起,好像要去抓住什麽,他喘著粗氣,茫然看著四周,陌生的房間,他掀開被子走下床,打開門,溫和卻又不刺目的陽光灑滿整間屋子,讓整個人都平靜下來了。


    和煦的風輕輕吹過,溫柔撫弄著頭發,他閉著眼睛感受著此刻的安寧。


    風中傳來一股什麽東西燒焦的味道,火焰的微微熱氣幾乎無法感覺,他走出房門,走過廊簷,燃燒的劈啪聲清晰的傳入耳中,躍動的火焰無情的舔舐著木頭,圍觀的人群不斷扔出燃燒的火把,丟進敞開的棺木裏。


    阿迴撥開人群,棺木裏的那半張安靜的麵容被火焰灼燒,慢慢變得漆黑,身上赤紅色華麗的衣裙一點點化為灰燼,他衝了上去,伸出手想要去抓她。


    “少年人,不能進去,那是怪物的東西.......”


    “快拉住他.......”


    “啊啊啊.......”他不斷的掙紮,無力的嚎叫,眼睜睜看著她被焚燒,殘破的身軀隻剩下一堆灰燼,“為什麽!你們為什麽這麽做,她已經死了,為什麽啊?”


    人群中沒有人迴答,眼睛撇著棺木,卻有說不出的恐懼感,昨天夜裏的一切還曆曆在目,那個血腥的劊子手殺人不眨眼的樣子,讓所有人一生都會難以忘記,而這副棺木,無時無刻的不在提醒他們,有多少人死去,有多少無辜的鮮血流淌在這裏。


    隻有一把火燒了,才能稍微慰藉他們,他們不知道那棺木裏是誰,也不在乎那是誰,是否無辜,她的存在就是一種錯誤,會礙別人的眼,會讓他們想起痛苦,所有就不該存在,就該一把火燒得精光。


    他失去力氣看著一切化為烏有,滿地灰燼,風一吹,什麽都沒剩下。


    人群散了,隻有他看著地上火焰灼燒過的痕跡,跪在地上慢慢撫過那些黑色的烙印,還有餘溫。


    抱歉.....抱歉......


    “阿迴.....”熟悉的聲音響起,他迴頭看,薛蓮依靠在廊簷的柱子上,臉上掛著虛弱的微笑,她衝阿迴招了招手,阿迴走過去,兩個人坐在廊簷的椅上。


    整個院子好像都靜悄悄的,隻有風聲。


    “那棺材裏的人你認識?”


    “她....是阿....那個靈物的妹妹.....”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停頓了,不願意說出那個人的名字,也許是不願意從別人聽見對他的憎惡和怨恨,也許是對他的愧疚,直到最後,甚至連妙心的遺體也沒能保下,他低著頭,那些白色的灰末被風一吹就消失了,尋不到蹤跡,夢中那雙眼睛含著眼淚的女孩是在為自己流淚嗎?還是在為她的哥哥悲傷?


    他已經找不到答案,人死如燈滅,什麽都沒有了。


    薛蓮看著垂頭喪氣的阿迴,憐惜的揉了揉他的腦袋,“世事豈能盡如人意,我們誰都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麽,你會不斷的往前走,而有些人注定隻是你生命裏的過客,你的腳步不能停下,你不會再是乞丐阿迴,你會成為奉靈使柳迴亭,誅殺兇靈是你的職責,你並沒有錯!”


    薛蓮的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撫開壓在他心頭那沉甸甸的大石,他眼眶微紅,看著眼前虛弱卻努力微笑鼓勵的薛蓮,心中仿佛有一股暖流緩緩淌過,整個胸口都暖洋洋的了。


    “嗯!我會的!我會成為奉靈使的,薛蓮姐,你等著看吧,我不會讓你失望的。”他重新燃起鬥誌,他一定會成為奉靈使,他會證明自己沒有錯,濫殺無辜的兇靈是錯,而他是對的,哪怕對方是阿莫,他也沒有錯。


    薛蓮看到阿迴終於不再低落,她也放下心來,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同伴刀刃相見,看著他死在自己眼前,那樣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體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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