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數柳枝順著她的身體而下,環繞在她腰間,慢慢把她從阿迴的臂膀中拖拽出來,柳枝纏繞著她,她的麵容,身軀也漸漸消失在他眼前,巨大的柳枝裹成一團,就像一個綠色的繭,柳枝停止纏繞的瞬間,從巨繭中發出刺目光芒,阿迴隻感覺炫目的白光之後便是無盡的黑暗,他惶然無措的看著四周,院落,柳樹,弦月,全部都消失了,他站在原地,害怕的叫著柳姐姐,無盡的黑暗深處卻突然出現一點昏黃的光芒,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仿佛被漩渦拉扯,墜進那點光芒中。


    再睜開眼,明亮的燭火映照,狹小的房間裏亮澄澄的,角落裏卻瑟縮著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孩,他奇怪看著周圍,就是一間空曠無比的房間,除了無數的燭台什麽都沒有,阿迴看見有人,趕忙上前詢問,他叫了半天,那女孩麵對著牆角,抱成一個球,隻露出微微顫抖的脊背,不管他怎麽叫她仿佛沒聽見一樣,也動也不動。


    突然傳來一陣開門的動靜,阿迴不知道來者是誰,這房間裏也沒有什麽地方可以躲藏,正想著怎麽向來者解釋,門開之後,一個衣著華麗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魁梧的侍衛。


    阿迴覺得自己赤裸裸的暴露在三人眼下了,低著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卻見三人直愣愣走過他身邊,阿迴驚愕的看著三人,他們莫不是看不見他?


    正思考其中關節,卻聽見一聲淒厲的慘叫,是之前那個女孩的叫聲,轉頭一看,那兩個侍衛一個抓住她一隻胳膊,硬生生把她從牆角拖了出來,帶到那中年男人跟前。


    那男人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強硬的抬起她的臉,散亂額發下露出一雙含淚的美目,她驚恐的看著眼前男子,連嘴唇都在顫抖。阿迴看著那張臉,那雙眼睛,心中卻突然感覺到一種熟悉的感覺。


    “王姑娘,這已經是第二天,你想好你的迴答了?”男子一臉平靜無波,看著手中女孩。


    女孩眼淚不住的往下落,“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男子微微皺眉,收迴鉗住她下巴的手,嫌惡拿出手帕擦了擦,丟在她臉上,對著兩個侍衛道:“既然她不配合,你們稍微教訓一下她吧,別讓她死了就行,其他的隨你們高興。”說完轉身就走了,兩個侍衛低頭應答,臉上卻露出淫邪的笑容,一人擒住她雙手,一人關上門。


    瞬間房間內所有的燭火如同被強風吹過一般,明明滅滅,牆壁上不斷動作的人影和哭聲四麵八方而來,阿迴捂住耳朵,閉著眼睛,蹲下身子,在心中默默念道: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是幻象.....這是幻象.....


    突然哭聲戛然而止,阿迴睜開眼睛,對麵是一雙紅腫的眼眸,黑色的眼睛裏木然無光,她顫抖著眨了一下眼睛,房間所有燭火全部熄滅,阿迴蹲在一片黑暗裏,不知道這次又會是什麽?


    仿佛黎明一般,微弱的天光透過白色的窗紙,逐漸點亮黑暗,阿迴環顧四周,仍舊是一模一樣的房間,唯一變化的是角落裏的人,她躺在地上,緊閉著雙眼,胸口微微起伏,巴掌大的小臉上卻有五道痕跡分明的指印,她看起來睡著了,眉頭卻緊皺著。


    又傳來開門聲,她瑟縮了一下,無力的睜開眼睛,看著映入眼簾的惡魔,她卻早已流幹了眼淚。


    那中年男人皺著眉頭,不耐煩的在屋裏踱步,看到角落裏的她,頓時怒上眉頭,快步上前,狠狠一腳踹在她腹部,她吃痛的悶哼一聲,被踢到牆壁發出一聲巨大的撞擊聲,傷痕累累的身軀滾落在地上,頭上卻被撞上一個巨大的傷口,絲絲血跡順著額頭滴落到地上。


    男人蹲在她身前,厭惡的上上下下看了她一遍,最終視線落在她身上最幹淨的東西上,那雙眼睛。


    男人起身,惡狠狠的對身邊侍衛說道:“把那雙眼睛給我挖下來送去王家,我就不信他們還能死守那個秘密!”男人說完一甩袖,大步賣出了房間。


    侍衛從腰間抽出匕首,雪亮鋒利的刀刃,沿著那雙形狀姣好的眼睛劃下去,他手臂一轉,刀刃如劃豆腐般剜下,他隨手扯下她身上黑布,將東西裝好,走了出去。


    身後的人,血肉模糊的雙手死死的扣住光滑的地麵,劃出道道血痕,就在關門聲響起的刹那,她終於忍不住哀嚎出來,如同野獸臨死前的最後一聲叫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一生的痛楚宣泄,嘶啞的聲音低落下去,她的身體不斷的抽搐扭曲,脊背後的血紅色的鞭痕,胸前黑色結痂醜陋的烙印,仿佛刀劍般刺傷阿迴的眼,他終於看不下去了,閉上了雙眼。


    耳邊唿吸聲漸漸消失,再度睜眼,眼前人卻已經不再原來的地上,她靠在房間唯一的那扇窗下,眼睛被一圈白布蒙住,眼眶處卻深深凹陷下去,白布上泛著微微的粉紅色,她靜靜坐在那裏,宛如一座雕塑,許久許久,才聽見微弱的聲音,她嘴唇微動,側著頭,耳朵貼在窗的縫隙裏,唿唿而過的風聲,“起風了.....梅花要開了.....”


    不知多少日升月落,她被遺忘在那間狹小空蕩的屋子裏,一天隻有從窗口送來一餐,她瘦得更厲害了。


    院外落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那扇門又開了,她敏感纖弱極了,害怕所有的聲響,尤其是開門聲,她隻能無助的蜷起身體,等待著即來之禍。


    “妍娘!妍娘!”急促的腳步聲如同震耳欲聾的鼓點聲,順著地麵傳到她的耳朵裏,那出現在夢中無數次的聲音在狹窄的房間裏迴蕩,她用纖細的手臂撐起半個身子,吃力的張開嘴,卻發現自己早已無法發出聲音了,她想叫他,卻怎麽也喚不出他的名字。


    直到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才相信此刻是真的,她縮在他懷裏,身上蓋著帶著體溫的衣服,有一股清苦的草藥味。


    阿迴看著大雪紛飛的院落,清俊的少年人,懷中抱著瘦弱的女孩,蒙眼的白布已經發灰,頭發枯黃,身上無數傷疤,被蓋在白色的披風,他抱著她,大雪落滿的地麵走出腳印,她原以為,這樣就是一生了。


    她眼前已經是一片黑暗了,但她仍記得江亭的樣子,那雙飛揚的桃花眼,和臉上溫和微笑,可是她卻不記得自己的樣子了,泡在熱汽蒸騰的水裏,她撫摸著自己的滿身疤痕,卻在觸及空蕩蕩的眼眶時感受到鑽心的疼痛,明明那裏已經什麽都沒有了,她將自己洗的幹幹淨淨,江亭請了一個啞女替她梳洗,重新覆上一條潔淨的白布,穿好衣服,臉都被熱汽蒸騰的發燙了,啞女替她收拾完,就走了。


    她摸著房間裏的擺設,跌跌撞撞想去找門口,卻摸到窗口邊,冰冷的雪花夾雜在風中,順著窗縫鑽進來,凍得她一激靈。


    風中卻有隱隱的話音傳來,她被幽禁這不知多少歲月,耳力變得非常敏銳。


    “少主,城主大人的眼線都不知所蹤了。”一個低沉的男聲響起,口吻卻非常恭敬。


    另一個聲音她卻無比熟悉,他音色如玉般溫潤,卻帶著一絲冰冷的意味,“王家呢?”


    “據王家附近的人所言,一場大火燒得精光,一個人也沒跑出來。”


    此言一出,寂靜半晌,才聽見那低沉男音再度響起,言語猶疑,“少主.....那王家姑娘已經成了那副樣子,寒石鑄術也下落不明,當年交易自然作廢,金流城如今形勢複雜,還請少主早日迴府。”


    她靜立在窗邊,一顆心卻如同提在懸崖上,等待他的迴答。


    那人沉默了半晌,才冷冷道:“知道了。”


    這句話卻比冬日裏融化的雪水還冰冷,滴在心頭,她渾身的熱氣倏然退了,宛如冰雕一般站在窗前。


    那天晚上,圓月如輪,月光照在雪地裏,明亮如晝。她站在窗前一整天,也沒有等到那個人,門外的腳步聲來了又去,卻始終沒有敲門聲,直到腳步消失。


    她惶惶然覺得自己好像被拋下了,卻渾身無覺,直到底下傳來人聲。


    他把沉甸甸的錢袋扔在櫃台上,發出啪的一聲,掌櫃的一下被驚醒,打開一看,都是一片金色,他見色心喜,趕忙揣在懷裏,露出一臉笑意,“公子有何吩咐?”


    他穿著白色鶴裘,麵白如玉,眼眸如星,頓了半刻,才緩緩道:“照顧好我帶來的那位姑娘。”隻此一言,再不多說,轉身離開,屋外大雪連天,身後侍從撐起傘,遮住他頭頂雪花,一行人慢慢消失在雪花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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