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雙方損失相當,如果不是楚共王受傷退出,楚軍甚至還占有少許優勢。晉國的中軍損失最大,很多戰死者上隻有一個傷口,顯然是被一擊斃命的。這些傑作都出自楚軍王卒之手,軍士們麵對這些屍體時都感到不寒而栗,對王卒的恐慌情緒便在軍營中蔓延開來。


    鄭成公來到楚營中慰問楚共王,楚共王強忍傷痛,反而十分關切地詢問他有沒有受傷。麵對堅忍剛強的楚王,鄭成公心中非常慚愧;他從心有餘悸變為現在的深深自責。他隨即表示,鄭軍雖然戰敗,但是全軍上下都感到憤怒和恥辱,都想要在後麵的戰鬥中洗刷恥辱,一切以楚人馬首是瞻。


    楚共王對鄭成公表態感到十分滿意,他把大夫們召來開始研究明天的作戰方案。


    子反命令軍吏救助傷員、補充士卒和戰馬、修理戰車和兵器、陳列戰車、明日雞鳴而食、唯自己命令是聽。


    不久,晉軍的探子從楚人那裏返迴營地,向將領們報告了楚軍大營的情況和子反發出的命令;這些消息令晉人感到極度不安。


    欒書說:“公子側就是個瘋子!明日如果繼續開戰,兩軍必然打得什麽都剩不下了!”


    郤至說:“明日絕不能繼續開戰!敵人如果進攻,我們就專於防守。援軍就快到了,楚軍明日不能戰勝,馬上就會撤退。”


    苗賁皇說:“我讚成二卿的意見,但是我軍絕不能暴露防守的意圖,而是要向敵人傳遞積極求戰的意圖,以迷惑敵軍,使他們做出錯誤的決定。”


    晉厲公頻頻點頭:“很好,治楚還得需要楚人啊!”


    欒書走出軍帳,在軍營的高台上向晉軍發布了與王子側相似的命令,但在末尾又加上一句:“明日齊國和衛國的大批援軍將會趕到,我要求每位士卒都要拚死作戰,不要在盟友麵前失去尊嚴!”


    之後,欒書下令把一批楚國戰俘轉移到其它地點。晉人在押送過程中故意放鬆看管,那些戰俘就趁機逃走了。


    戰俘們逃迴楚營,向楚王匯報情況,現在輪到楚人感到憂慮了。楚共王有信心戰勝晉軍,但是如果齊、衛聯軍加入戰鬥,楚軍將必敗無疑。負責了望的軍卒報告說,他們看到在東北麵極遠處有點點營火。楚共王便相信晉人的話絕非空穴來風;但真相卻是:那些營火隻是齊軍的後續部隊,而衛軍今天剛剛才從都城出發。


    楚共王馬上召集緊急軍議,將領們紛紛從臥榻上爬起來狂奔而至。當出席者落座之後,大司馬的位子上卻仍是空的。


    楚共王心中立即生出不祥的預感,他匆匆趕到子反帳中,結果預感成真:人們看到了一個躺在地上、酒氣熏天、鼾聲如雷的司馬大人。


    原來子反監督軍吏們完成工作才迴到軍帳,當時已是深夜。由於滿腦子都是軍務,他的興奮灶還沒有消失,便躺在榻上時而喃喃自語;他長籲短歎,輾轉反側,久久不能入睡。


    子反有個貼身的隨從叫“穀陽豎”,這個人靠諂媚博取主人的歡心,也最善於揣摩主人的心意。他見子反折騰不止,便偷偷抱進來一壇酒。


    子反平日裏嗜酒如命,屢屢因為醉酒而誤事;所以楚共王在出征前鄭重告誡他“嚴禁在軍營飲酒”。


    子反聞到香氣便坐起來,穀陽豎媚笑著說:“大人喝點椒湯解解疲乏吧!”子反心領神會,端起碗猛灌了一大口,頓覺淤積在體內的疲勞感和鬱結的情緒全都順著汗毛孔全部散發出去,四肢百骸無不清爽舒坦。


    他嘖嘖讚道:“好椒湯,豎子愛我!你再去弄幾個下椒湯的小菜來!”然後他就這麽一碗一碗地灌下去,直到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


    楚共王見此情景搖頭道:“上天不再保佑楚國了,孤也不可以再等司馬了!”他轉身迴到中軍帳內,下令全軍連夜撤退。


    第二天日上三竿之時子反才從宿醉中醒來,他發現自己躺在一輛正在行進的軘車裏。子反抬起身,看到左麵並行的是養由基的戰車,右麵是王子壬夫的戰車。


    子反大驚道:“什麽情況?我們要去哪裏?戰鬥沒開始還是已經結束了?”養由基帶著憤懣的表情說:“托司馬大人的福,兩國不會再打了!”然後就敘述了這一夜發生的情況。


    養由基最後說:“君王讓我轉告司馬:‘先大夫子玉戰敗時成王不在軍中,所以子玉應當承擔戰敗的責任;但是這次孤在軍中,所有過錯由孤一人承擔。司馬大夫沒有責任,不可效仿先大夫。’”


    子反痛哭流涕,再拜稽首說:“戰敗確實是我造成的!如果君王賜臣死,我死且不朽;但是現在,我真的無法接受!”


    這時王子壬夫湊過來,他晃著腦袋、陰陽怪氣地說:“令尹大人也命壬夫為司馬帶句話:‘關於當年戰敗將領的下場,司馬都是非常清楚的;那麽司馬大人又是怎麽打算的呢?’”


    子反從容迴答道:“即使沒有先大夫的前車之鑒,令尹命我自殺謝罪,我又怎敢不從?楚國的失敗由我造成,我不敢忍辱貪生。”說完就拔劍自殺了。


    養由基大怒,厲聲質問道:“壬夫!你有多大的膽子?竟敢逼死大司馬?”王子壬夫兩手攤開,揚起眉毛閉上眼睛、撇著嘴,做了個無所謂的表情,一個字也沒說便驅車離開了。


    晉軍在楚軍大營中休整三天。諂媚的人爭相對著晉厲公獻媚,奉承他的文治武功,誇讚他的功業已經超過文公、景公,把他稱為叔虞後代中最偉大的君主。


    如同很多墮落的統治者一樣,晉厲公的眼中隻看到一張張諂媚的笑臉,耳朵裏隻聽到一句句諂媚的廢話。他從來沒有去想:為什麽欒書、韓厥等重量級人物隻對他進行敷衍了事的祝賀,然後就躲起來了?為什麽士燮連一句恭維的話語都沒有說?


    軍隊準備開拔,晉厲公登上戰車。士燮終於出現了,他立在晉厲公車前,緊緊抓著轡頭,鄭重其事地說道:“君侯還很年輕,臣子們又善於蒙蔽君侯。晉國雖然勝利,楚國也沒有失敗。


    “誰知道這是不是上天在警示楚國?誰知道上天還會不會用失敗來警示晉國?楚國還會卷土重來,我們憑借什麽保有偉大的功業?應當是懷有戒懼之心。《康誥》說:‘惟命不於常(天命不會長久不變)’,所以請您建立功德、遠離享樂。”


    晉厲公早就對這個嘮嘮叨叨的老家夥感到厭煩透頂,他眼望著晉國方向隻說了一句:“寡人知道了,夫子閃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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