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莊思前想後還是決定跟宜修說一說自己的想法。
沒想到沈眉莊私底下會跟自己說這些，看著沈眉莊忐忑不安的神情，宜修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斟酌著迴答，“妹妹既然是私底下同我說，必然也是察覺其中的不妥之處。若是妹妹肯聽，我便說幾句。”
沈眉莊渴望地對宜修說，“還請娘娘指教嬪妾。”
宜修直接了當地說，“若妹妹真想施行這個想法，我肯定會將此事全權委托給妹妹，甚至把宮權都交給妹妹，也未嚐不可。不為別的，我擔心離得太近，妹妹賤我一身血。”
沈眉莊雖然當日在甄嬛的提醒下明白過來，可麵對宜修毫不客氣的話，沈眉莊還是忍不住背後陣陣發冷，連皇後都不敢推行，自己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宜修也不是為了嚇唬沈眉莊，語氣嚴重些，好叫她知道輕重，別再像個愣頭青一樣，抱著個炸藥包自己去找死。
見沈眉莊知道怕了，宜修緩和語氣講解道，“我剛嫁給皇上的時候，皇上還是未開府的光頭阿哥，可那時整個阿哥所貪汙腐敗之事便已經很是嚴重，因為皇上是晚輩，阿哥所裏長輩賜下來的奴才心裏有儀仗，所以伸手的更多。
我跟王爺查抄賬本，發現連皇上私庫裏的東西都有十之二三不見蹤跡，偷梁換柱亦是不可數，皇上私庫尚且如此，更何況整個阿哥所的情況？現在想想，當時也是年輕氣盛，竟然跟王爺真做到把阿哥所的蛀蟲一掃而空。”
確實不容易，當時四阿哥和宜修敢說敢做，頂著德妃的壓力清理門戶，換做現在，敢不敢掀桌子是一迴事，心裏計算著能不能掀桌子是另一迴事。
沈眉莊沒想到還能聽見宜修當年的往事，隻是寥寥幾句，就叫沈眉莊心馳神往。
見沈眉莊臉上的心動，宜修潑冷水道，“我當初也如你一般，覺得自己幹成了一番大事業，隻是掃清四阿哥府容易，那些有背景、敢貪汙的奴才知道皇上不好惹，自然就遠離四阿哥府，可如今紫禁城成了四阿哥府，處置這些奴才不能像當年一樣，把心有惡意的人攆出去就行。”
沈眉莊細細聽著，娥眉豎起，“要我說，宮人們的選拔才是問題所在，他們隻能出自包衣家，同氣連枝、互相包庇，死了一個，家裏還有無數個頂上來，真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宜修也歎息，“是啊，正因為如此，皇上查出包衣沆瀣一氣，才如此怒不可遏，將包衣們掃了個幹淨。”
沈眉莊冷靜分析，“隻是，出頭的包衣被查抄了，可隻要包衣製度依舊施行，總會再出現帶頭貪汙的。難不成總是割韭菜一般，一茬接著一茬地修理？”
當今皇帝是個霸道且真正掌實權的皇帝，才能說收拾包衣就收拾包衣，可日後，皇帝大權一旦旁落，那內務府的包衣還怕你什麽？人一旦弱小，家奴都能隨意撥弄你。
宜修卻提醒道，“包衣製度是太宗所定。祖宗之法如何可改？”
再說了，皇太極定這個規矩又不是為了坑子孫後代，如果真和曆朝一樣，從民間海選宮女，民間女子敢進宮，清朝皇帝敢讓她們入宮嗎？要知道，極盡幾代皇帝之力，南方各種反清複明的團體依舊存在，有多少人麵服心不服。今天民女進宮，明日就是皇帝的死期。清軍入關之時殺了屠戮了多少漢人，就會有多少漢人血脈願為死士，隻求血濺五步。
說不定皇太極還有自己的一番邏輯呢，前麵多少朝代都從民間選取宮人，依舊沒能阻止宮中貪汙腐敗之事頻發，既然如此，不如喂飽了包衣，把包衣完全綁在愛新覺羅的船上，作為利益共同體，怎麽也不會想弑君啊。
隻是這些是不能放在明麵上說的，宜修隻能用簡單的一句祖宗之法提醒沈眉莊。
沈眉莊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曆朝曆代變法者，無有善終者，別說她一個小小的貴人，前朝推行攤丁入畝的田文鏡、李衛等人，每日都要接受無數的彈劾，隻是皇帝深知其中利害，留中不發，安撫心腹。
沈眉莊才明白為何宜修是不讚同自己的，“如今嬪妾是可以借著皇帝剛清掃過宮中，推行現銀折半之法，可天長地久，嬪妾算這筆銀子覺得觸目驚心，自然會有人看這筆銀子像自家的，早晚這筆銀子是無法發到需要的人手中的。倒不如維持現狀，至少宮人們能得到一碗解暑的綠豆湯，關鍵時候說不準能救性命。”
宜修勸慰說，“本宮主持雍親王府內務時，也覺得既然賣身契握在我手中，若是貪了，再換一個就好。可真到施行的時候，才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能做的隻能盡量保證底層人的利益，割舍一部分喂狼，若是有人觸及我的底線，那便抄家換人。”
沈眉莊不甘心地說，“那就任他們胡作非為？”
宜修耐心解釋，“這些人聰明著呢，拿莊子來說，若這個莊子是產糧的，我每年查賬，必然是要看今年收了多少糧，入庫多少、消耗多少、陳糧流入市麵又賺了多少。
可對於管莊子的管事來說，尋常點的，就是說今年遭了災，糧食減收。聰明的管事，則會充分利用莊子的地利，自己種些別的東西、養些玩意兒，借莊子的雞窩下自己的蛋。除了莊子，還有商鋪，若是沒什麽盈利，除了今年行情問題，不是經營不善，就是管事的掌櫃借雞下蛋，打著主子的旗號，賺自己的銀子。
你以為世家豪奴是怎麽來的？主子示意他們壓價收地收鋪子，奴才們為了獲利，就敢狗仗人勢，把人打死，搶地搶鋪子。但上麵的主人家，有的是不在乎，有的是隻看結果，對底下的豪奴並無半分約束。
除了包拯、海瑞這樣的清流，誰會為了賤民的幾條性命得罪同僚、上司、權貴呢？”
沈眉莊沒想到其中的內情是這樣的，她母親隻教過她如何查賬，如何應對底下人的欺瞞，卻不曾像宜修一樣將其中的彎彎繞繞講得明白透徹。沈母愛女，又如何會藏私，隻是她自己對其中的東西也是一知半解罷了。
宜修對沈眉莊的狀態並不驚奇，沒真正到莊子裏認真學習、管理過的，都是這樣，別說大家閨秀嬌生慣養，世家男兒不也一樣被底下人唬著騙著？就像皇帝也被包衣們糊弄著，太陽底下沒有稀奇事罷了。
若不是宜修有後世的經驗，當初因為紅樓夢，詳細了解過世家豪門的生活方式，怕也被糊弄的像個傻子。就算是有防備，宜修也吃過不少虧，才磨練成現在的不壞金剛身。
沈眉莊琢磨著其中的奧妙，敬佩地說，“娘娘能在其中周旋，盡量保證底層宮人們能拿到屬於自己的俸祿，實在了不起。”
宜修隻迴答，“這算什麽了不起呢？本來應該是他們應得的。況且這宮裏不知道有多少人陰奉陽違，我能管的過來的也不過了了。”
不說別人，康祿海不就欺負小允子沒拜碼頭嗎？小允子為了生存，一樣在忍氣吞聲。這宮裏大小主子們，都是弱肉強食，底下人有樣學樣，不也是正常？
沈眉莊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甄嬛的話，喃喃道，“前朝後宮皆是如此，歸根到底是吏治的問題。”
什麽前朝後宮，前院後院，都是利益至上，夫人外交難道就脫離前朝老爺們的關係網了？
宜修隻是將食指豎在嘴邊，輕聲噓了一下。
沒想到沈眉莊私底下會跟自己說這些，看著沈眉莊忐忑不安的神情，宜修放下了手裏的茶盞，斟酌著迴答，“妹妹既然是私底下同我說，必然也是察覺其中的不妥之處。若是妹妹肯聽，我便說幾句。”
沈眉莊渴望地對宜修說，“還請娘娘指教嬪妾。”
宜修直接了當地說，“若妹妹真想施行這個想法，我肯定會將此事全權委托給妹妹，甚至把宮權都交給妹妹，也未嚐不可。不為別的，我擔心離得太近，妹妹賤我一身血。”
沈眉莊雖然當日在甄嬛的提醒下明白過來，可麵對宜修毫不客氣的話，沈眉莊還是忍不住背後陣陣發冷，連皇後都不敢推行，自己怕是會死無葬身之地。
宜修也不是為了嚇唬沈眉莊，語氣嚴重些，好叫她知道輕重，別再像個愣頭青一樣，抱著個炸藥包自己去找死。
見沈眉莊知道怕了，宜修緩和語氣講解道，“我剛嫁給皇上的時候，皇上還是未開府的光頭阿哥，可那時整個阿哥所貪汙腐敗之事便已經很是嚴重，因為皇上是晚輩，阿哥所裏長輩賜下來的奴才心裏有儀仗，所以伸手的更多。
我跟王爺查抄賬本，發現連皇上私庫裏的東西都有十之二三不見蹤跡，偷梁換柱亦是不可數，皇上私庫尚且如此，更何況整個阿哥所的情況？現在想想，當時也是年輕氣盛，竟然跟王爺真做到把阿哥所的蛀蟲一掃而空。”
確實不容易，當時四阿哥和宜修敢說敢做，頂著德妃的壓力清理門戶，換做現在，敢不敢掀桌子是一迴事，心裏計算著能不能掀桌子是另一迴事。
沈眉莊沒想到還能聽見宜修當年的往事，隻是寥寥幾句，就叫沈眉莊心馳神往。
見沈眉莊臉上的心動，宜修潑冷水道，“我當初也如你一般，覺得自己幹成了一番大事業，隻是掃清四阿哥府容易，那些有背景、敢貪汙的奴才知道皇上不好惹，自然就遠離四阿哥府，可如今紫禁城成了四阿哥府，處置這些奴才不能像當年一樣，把心有惡意的人攆出去就行。”
沈眉莊細細聽著，娥眉豎起，“要我說，宮人們的選拔才是問題所在，他們隻能出自包衣家，同氣連枝、互相包庇，死了一個，家裏還有無數個頂上來，真真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宜修也歎息，“是啊，正因為如此，皇上查出包衣沆瀣一氣，才如此怒不可遏，將包衣們掃了個幹淨。”
沈眉莊冷靜分析，“隻是，出頭的包衣被查抄了，可隻要包衣製度依舊施行，總會再出現帶頭貪汙的。難不成總是割韭菜一般，一茬接著一茬地修理？”
當今皇帝是個霸道且真正掌實權的皇帝，才能說收拾包衣就收拾包衣，可日後，皇帝大權一旦旁落，那內務府的包衣還怕你什麽？人一旦弱小，家奴都能隨意撥弄你。
宜修卻提醒道，“包衣製度是太宗所定。祖宗之法如何可改？”
再說了，皇太極定這個規矩又不是為了坑子孫後代，如果真和曆朝一樣，從民間海選宮女，民間女子敢進宮，清朝皇帝敢讓她們入宮嗎？要知道，極盡幾代皇帝之力，南方各種反清複明的團體依舊存在，有多少人麵服心不服。今天民女進宮，明日就是皇帝的死期。清軍入關之時殺了屠戮了多少漢人，就會有多少漢人血脈願為死士，隻求血濺五步。
說不定皇太極還有自己的一番邏輯呢，前麵多少朝代都從民間選取宮人，依舊沒能阻止宮中貪汙腐敗之事頻發，既然如此，不如喂飽了包衣，把包衣完全綁在愛新覺羅的船上，作為利益共同體，怎麽也不會想弑君啊。
隻是這些是不能放在明麵上說的，宜修隻能用簡單的一句祖宗之法提醒沈眉莊。
沈眉莊也是飽讀詩書之人，曆朝曆代變法者，無有善終者，別說她一個小小的貴人，前朝推行攤丁入畝的田文鏡、李衛等人，每日都要接受無數的彈劾，隻是皇帝深知其中利害，留中不發，安撫心腹。
沈眉莊才明白為何宜修是不讚同自己的，“如今嬪妾是可以借著皇帝剛清掃過宮中，推行現銀折半之法，可天長地久，嬪妾算這筆銀子覺得觸目驚心，自然會有人看這筆銀子像自家的，早晚這筆銀子是無法發到需要的人手中的。倒不如維持現狀，至少宮人們能得到一碗解暑的綠豆湯，關鍵時候說不準能救性命。”
宜修勸慰說，“本宮主持雍親王府內務時，也覺得既然賣身契握在我手中，若是貪了，再換一個就好。可真到施行的時候，才明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我能做的隻能盡量保證底層人的利益，割舍一部分喂狼，若是有人觸及我的底線，那便抄家換人。”
沈眉莊不甘心地說，“那就任他們胡作非為？”
宜修耐心解釋，“這些人聰明著呢，拿莊子來說，若這個莊子是產糧的，我每年查賬，必然是要看今年收了多少糧，入庫多少、消耗多少、陳糧流入市麵又賺了多少。
可對於管莊子的管事來說，尋常點的，就是說今年遭了災，糧食減收。聰明的管事，則會充分利用莊子的地利，自己種些別的東西、養些玩意兒，借莊子的雞窩下自己的蛋。除了莊子，還有商鋪，若是沒什麽盈利，除了今年行情問題，不是經營不善，就是管事的掌櫃借雞下蛋，打著主子的旗號，賺自己的銀子。
你以為世家豪奴是怎麽來的？主子示意他們壓價收地收鋪子，奴才們為了獲利，就敢狗仗人勢，把人打死，搶地搶鋪子。但上麵的主人家，有的是不在乎，有的是隻看結果，對底下的豪奴並無半分約束。
除了包拯、海瑞這樣的清流，誰會為了賤民的幾條性命得罪同僚、上司、權貴呢？”
沈眉莊沒想到其中的內情是這樣的，她母親隻教過她如何查賬，如何應對底下人的欺瞞，卻不曾像宜修一樣將其中的彎彎繞繞講得明白透徹。沈母愛女，又如何會藏私，隻是她自己對其中的東西也是一知半解罷了。
宜修對沈眉莊的狀態並不驚奇，沒真正到莊子裏認真學習、管理過的，都是這樣，別說大家閨秀嬌生慣養，世家男兒不也一樣被底下人唬著騙著？就像皇帝也被包衣們糊弄著，太陽底下沒有稀奇事罷了。
若不是宜修有後世的經驗，當初因為紅樓夢，詳細了解過世家豪門的生活方式，怕也被糊弄的像個傻子。就算是有防備，宜修也吃過不少虧，才磨練成現在的不壞金剛身。
沈眉莊琢磨著其中的奧妙，敬佩地說，“娘娘能在其中周旋，盡量保證底層宮人們能拿到屬於自己的俸祿，實在了不起。”
宜修隻迴答，“這算什麽了不起呢？本來應該是他們應得的。況且這宮裏不知道有多少人陰奉陽違，我能管的過來的也不過了了。”
不說別人，康祿海不就欺負小允子沒拜碼頭嗎？小允子為了生存，一樣在忍氣吞聲。這宮裏大小主子們，都是弱肉強食，底下人有樣學樣，不也是正常？
沈眉莊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甄嬛的話，喃喃道，“前朝後宮皆是如此，歸根到底是吏治的問題。”
什麽前朝後宮，前院後院，都是利益至上，夫人外交難道就脫離前朝老爺們的關係網了？
宜修隻是將食指豎在嘴邊，輕聲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