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連下了幾天,沒有停歇的意思。墨國已有許多牲口、作物被凍死,路邊還有凍死的餓殍,百姓怨聲載道。


    小蘇莊是墨國的一個邊陲小鎮,小鎮近郊有一間堪堪能夠遮蔽風雨的破廟。


    破廟四壁蕭然,正中間的神龕上擺著一尊神仙塑像,泥塑木雕的神仙神情漠然,金鎖甲胄,按劍而立,頗顯威武。破廟角落平平攤開兩堆潮濕的茅草,一堆茅草上鋪了張破舊的草席,另一堆茅草則簡單的鋪了幾件破衣爛服,看起來像是睡覺休息的地方。


    此時,一名八九歲的女孩正躺在鋪著草席的那堆茅草上,全身通紅,尤其是那張纖秀的小臉更是紅得發紫,若有人摸她的額頭,定會覺得燙手。


    女孩正是喜愛風鈴的小玲兒,她受了風寒,已在這躺了三天三夜。離她數尺之處,有一堆散碎的燒得發黑的木炭,那是原隨風離去前燒的柴禾,早已燃盡熄滅。


    “風哥,你怎的還不迴來……”


    小玲兒高燒不退,已瀕臨死亡邊緣,從口中發出斷斷續續、有些含糊的聲音。她隻盼能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見到此生唯一的親人。她心中還存著這個念想,隻因她並不知道原隨風已被皚皚大雪掩埋在大涼山中。


    時間無情流逝,這場大雪持續下了大半月時間,凍死不知多少鳥獸,無數生靈遭罪,這是天災。


    這一日,久違的太陽從厚厚的雲層中鑽了出來,終於雪過天晴。


    大涼山白雪皚皚,成了一座雪山。山中那處盛開著紫雲英的坡底如今積雪很深,大雪幾乎將紫雲英完全掩埋,隻露出最頂上的花瓣。遠遠看去,好似在潔白的地麵撒了滿地的紫色花瓣,極是好看。


    大雪過後,山間鳥獸絕跡,四下裏靜悄悄的。在這一片寂靜之中,雪地裏突然響起“咯吱、咯吱”的聲音,隨後從積雪之中猛的伸出一隻蒼白的手!不多時,一隻同樣蒼白的手伸了出來!這兩隻手胡亂揮舞一通,驀地,一個人自雪中直挺挺坐了起來!


    此處荒山野嶺,若有人見到這詭異的一幕,定要駭得驚聲尖叫起來。


    那自雪地裏坐起之人撥浪鼓一般搖晃起自己的腦袋,將頭麵上的雪抖落大半,露出清秀的麵目,赫然便是原隨風。他的雙手因為久在雪中,早已凍得發白。


    “我這是死後到了陰曹地府嗎?”原隨風以為自己已經死去。


    “原來地府也有雪。”


    他見雪麵上到處都是紫色花瓣,便用雙手刨開身旁積雪,待到看見花枝,當即認出是紫雲英的花瓣,不由奇道:“怎麽地府的紫雲英也在寒冬盛開?”


    他茫然看了看周遭環境,又抬起頭看向高高的坡頂,被天空中明晃晃的太陽閃了一下眼睛,心中愈發奇怪,忖道:“地府出太陽了?怎會跟人間如此相似?而且這裏跟大涼山也太像了,簡直一模一樣!”


    原隨風到現在還以為此地是陰曹地府,但他很快便覺得不對勁,用力一掐自己的手背,隨後痛唿出聲,他臉上吃痛的表情很快轉為狂喜,大聲喊道:“原來我還沒死!我還沒死!”


    “我還沒死……”


    大難不死,原隨風暢快的聲音在山間迴蕩。他慢慢從雪中爬起,驚喜的發現自己身上的傷已經大好,就連左腿也已恢複了知覺。


    “奇哉怪哉,我就在雪中睡了一覺,竟連傷勢都已好轉,難不成這冰雪還有療傷的功效?”


    原隨風沒有想下去,因為他突然發現自己餓得前胸貼後背。他就地取材,捏了個小雪團吞吃起來,一直吃了十來個,空蕩蕩的肚子才稍微好受一些。


    “我這一覺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玲兒現在怎麽樣了?”


    原隨風想到這個問題,皺起眉頭,望向數十丈高的坡頂,目光漸漸變得堅定。


    積雪很深,他左腿的傷還未全好,便一瘸一拐踩在深雪中向上爬去。山坡雖然陡峭,但原隨風此番傷勢大好,力氣也已完全恢複,貌似還增大了幾分,是以隻花了一炷香時間便爬到斜斜凸出的大石之下。


    到了此處,原隨風方才發現大石並非坡頂,此地離山頂還有五六丈距離,當日原隨風摔下山坡,第一下便是撞在這顆石上。


    “天無絕人之路!”


    原隨風嘴角微微揚起,他發現大石上纏繞著五六條樹根,盤根錯節。他伸手抓住幾條樹根,兩腳一鉤,整個人猴子一般倒掛在山石下方,然後敏捷而又平穩的攀緣而上,片刻時間便翻越了大石。


    又花了些工夫,原隨風爬完最陡峭的一段山坡,翻身上了山頂。


    “若是沒有這顆大樹向下延伸的樹根,隻怕我也上不來了。”


    原隨風悄立山頭,身旁有一棵數丈高、表皮枯竭的杉樹。他心中感慨,探頭向下望去,卻見坡底被他挖開積雪的地方,那幾株紫雲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凋零,其餘紫雲英的花瓣也瞬間變得枯黃,被風一刮,全都飄走,就好像突然間被抽走了生命一樣。


    “這坡下不會有鬼吧?”


    原隨風看到這奇詭的變化,不由瞪大了眼睛,隻覺陰風陣陣,不敢再逗留,迅速轉身逃開。他心有餘悸,下山路上滿腦子都是紫雲英瞬間枯死的景象。


    “這青天白日的,應該沒有鬼怪。”十二歲的原隨風摸了摸鼻子,開始胡思亂想,“可是為什麽我一爬上山頭,那些紫雲英就全都枯死了?該不會跟我有關吧?難道我身上帶著什麽魔力?”


    下了大涼山已是午時,原隨風又走了許久,遇到一個提著籃子的農婦。原隨風問道今天是什麽時日,農婦告知是臘月二十七。


    “現在都快開春了?隻是睡了一覺,竟然就過了十八天,這一覺也太長了!”


    原隨風一下子怔住,那農婦見他衣衫襤褸,麵色格外蒼白,走路還一瘸一拐,心生憐憫,從籃子裏拿了一個紅薯遞給他,這紅薯是她剛從土窯取出。


    “玲兒她還在等我,我得趕緊迴去!”


    此刻,原隨風腦中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下意識接過紅薯,又怔怔站了一會兒,突然撒開腳丫子,一瘸一拐跑了起來。


    好心的農婦見他跑開時一副魂不守舍的摸樣,低聲喃喃道:“這涼薄的人世都快把一個好好的孩子給逼瘋了!”


    原隨風越跑越急,越跑越快,全然不顧自己的腿傷,這隻因他心中牽掛著一個人。路上的農夫、獵戶見到他瘸著一條腿,卻如此拚命趕路的模樣,紛紛側目。


    一個時辰後,他跑到了自己的寄身之所——破廟門口,他伸手想要推開廟門,手臂卻因激動而顫抖起來。


    “上蒼保佑,玲兒一定不會有事!”


    “吱嘎”一聲,兩扇掉漆木門被推開,原隨風一下便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靜靜坐在茅草堆上,素手拈訣,閉著眼睛,一唿一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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