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知道方涵是誰,可偏偏不能表現出來。


    史承業皺皺眉頭,假裝疑惑,“方涵?老夫對此人倒是沒什麽了解。”


    蕭經緯的心已經沉入穀底。他無論如何都沒想到,方眾妙竟然會跳出來另行舉薦。她一介女流,朝堂之事豈有她插手的餘地?


    怒氣上頭隻是一瞬,眨眼間,蕭經緯就冷靜下來。


    女流?他怎麽能忘了,方眾妙已經成為大周國師。她用神鬼莫測的手段幫助皇帝澄清了身世之謎。她還能溝通天地,抵擋天譴。


    她說的話,比左相紀尋風,甚至比皇帝更好使。


    蕭經緯抬頭看向院外,竭力保持著嗓音的和緩,扯開笑容說道:“方涵是下官同僚,與下官頗為相熟。他也在此處。國師大人,右相大人,要不要下官去請他進來?”


    方眾妙看了蕭經緯一眼,神色中帶著欣賞。


    功敗垂成的一刻還能如此冷靜,難怪命中官運亨通。隻是相比於一個左右逢源,挾勢弄權、善於鑽營的成熟政客,她更喜歡任用方涵那樣一個性情略有缺陷,卻一心為民的父母官。


    方眾妙擺手,“不用。此事還不曾確定,你不要聲張。”


    蕭經緯連忙應諾,焦躁不堪的心情稍感平複。他怎麽可能把此事宣揚出去?得罪了方眾妙,他就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了。


    方眾妙看向史承業等人,笑著說道:“我弟弟與方涵是好友,我叫他過來了解一番。”


    方眾妙什麽時候有了弟弟?她不是獨女嗎?


    方眾妙擺擺手,對著龍圖吩咐:“去把二爺叫來。”


    原來是餘飛虎。方眾妙本該叫他小叔子,是不喜歡這個稱唿嗎?畢竟餘飛翰那人她是一丁點也看不上,以對方妻子自居,隻怕方眾妙心裏也不痛快。


    齊修抿唇笑了笑。


    餘飛虎很快就趕來前廳,畢恭畢敬地與眾位貴客見禮。


    方眾妙指了指躲在角落的方涵,問道:“小弟,那是你朋友?”


    餘飛虎迴頭看去,卻見方涵舉起一個銀壺,正仰著脖子往嘴裏灌酒。


    一壺酒他咕咚咕咚兩三下就牛飲而盡,卻還是覺得不滿足,於是賊頭賊腦地四下看看,發現無人注意自己,便把銀壺的蓋子打開,用力晃蕩著壺口繼續往自己嘴裏倒酒。


    一滴,兩滴,三滴,僅剩的那些酒水,他是一滴都舍不得浪費。他咂摸著嘴唇,滿臉都是陶醉。


    不知情的人見了他這副寒磣樣兒,還以為是哪裏混進來的乞丐。


    餘飛虎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表情極其痛苦。


    不是兄弟!我好心好意叫你來蹭飯,你給我整這死出?


    餘飛虎把臉一抹,痛苦的表情瞬間變成諂媚的笑容。


    “嫂子,他叫方涵,是我的知交好友。他那個人極其好酒,最近因著身體不適,許久沒沾過酒。今日咱們家用的都是最上等的杏花釀,他許是酒蟲上頭,有些忍不住。嫂子,我帶他去我那院子裏喝酒,您多擔待。”


    很好,沒有責怪好友,反倒幫忙找補。也沒有把人攆走,而是帶去別處繼續招待。餘飛虎長進了。


    方眾妙非常滿意,開門見山地說道:“我想舉薦方涵繼任左相之位,你給大家說說此人如何。”


    餘飛虎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繼繼繼,繼任左相之位?”


    娘的,他沒聽錯吧?他當上一個五品官都高興的三天睡不著覺,方涵這是連升了幾級?


    餘飛虎下意識地掰起指頭。一二三四五六,六級!連升六級!兄弟,你發達了!苟富貴勿相忘啊!


    餘飛虎心中有些發酸,但總體還是非常高興的。他絲毫也不懷疑這事能不能成。嫂子要捧誰,那還不捧上天?


    餘飛虎快速斟酌一番,鄭重說道:“嫂子,我這位兄弟很有些才能。當年巫溪匪患就是他一舉剿滅的。他文能整頓吏治,武能上陣殺敵,為官清正廉潔,為人謙和有禮。”


    “您別看他年近而立還在仕途上毫無建樹,實則他不畏強權,手段酷烈,早年在官場上很是顯威。但他也因此得罪了一批小人。別的我不敢說,隻一點,我這位兄弟絕對扛得起大事!”


    餘飛虎其實非常聰明。他知道現在的朝堂極其混亂,像紀尋風這種萬事不管,隻圖平穩的官員,自家嫂子肯定看不上眼。


    自家嫂子本身就是大刀闊斧,銳意進取之人,她喜歡的官員自然也是這般。隻要方涵支棱起來,他絕對不會讓嫂子失望。


    餘飛虎思忖一番,又說了許多好話,一直說到口幹舌燥。


    客廳安靜下來。


    方眾妙用指尖點點桌麵,問道:“這個人選,諸位覺得如何?”


    齊修率先頷首:“可。”


    史承業捋捋胡須,笑著說道:“我也覺得此人合適。”


    方眾妙抬眸環視眾人,目光最後落在紀尋風身上。


    紀尋風痛苦地閉了閉眼,然後才有氣無力地說道:“明日朝會,我會把乞骸骨的折子和舉薦方涵的折子一塊兒遞交給皇上。”


    蕭經緯伸出手,極為用力地握緊麵前的茶杯。但他依舊帶著微笑,仿佛很為同僚的高升感到喜悅,神色中還帶著幾分羨慕。誰又能看出他的不甘和憤怒呢?


    十二位家主以及其餘大人紛紛點頭:“可。”


    “我同意。”


    “大善。”


    “有此才能秉性,萬不可叫他埋沒。”


    方眾妙曲起指節輕輕敲了一下桌麵,淡淡說道,“此事就這麽定了。”


    於是所有人都知道,不管紀尋風遞給趙璋的折子批沒批,方涵都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左相。眨眼間連跳六級,這已經不是平步青雲,而是直接登天。


    衛英彥垂下眸子,在心裏嘲諷地忖道:餘飛翰,你總以伯樂自居,喜歡四處尋找並提攜有才能的人。你真應該看看什麽叫做伯樂,什麽叫做提攜。


    餘飛虎露出狂喜之色。


    方眾妙瞥他一眼,警告道:“調任文書下來之前,此事不可對外泄露。”


    餘飛虎連忙點頭。


    方眾妙抬眸看向院外一角,那裏坐著一無所知的方涵。


    心聲帶著一絲不滿意飄過半空:【方涵的麵相果然有所改變。紫微星在他的官祿宮中冉冉升起,但這還不夠。他周身縈繞的紫氣尚且不能激發穆雪寒的貪欲。】


    【就在剛才,穆雪寒也發現了方涵氣運的改變,但她隻是假裝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這可不行。】


    眾人時刻關注著穆雪寒的動向。衛英彥的目光最為隱晦,也最為深沉。


    隻見穆雪寒果然朝角落裏的方涵瞥了一眼,神色沒什麽變化。但在這之前,她對方涵都是視而不見的。


    穆雪寒果然能看出旁人的氣運!


    大家的心情再度興奮起來。


    衛英彥卻極為不平地忖道:方夫人,雪寒並沒有注意到方涵。院子裏的人,她全都瞟過,這根本算不上什麽證據。您早已認定她圖謀不軌,才會處處覺得她可疑。錯的是您,不是雪寒。


    就在這時,方眾妙的心聲帶著一絲冷意飄過半空:【我必須再給方涵造一些氣運。】


    【這氣運要多到令穆雪寒為之瘋狂,為之失序,為之露出要命的把柄。】


    衛英彥暗暗握拳,覺得此事越發荒謬。


    大長公主看向平駿達,眼裏帶著詢問:再造一些氣運?怎麽造?方眾妙已經把方涵推上一品大員的高位,這人還能怎麽升?總不能賜他一個超品國公的爵位吧?這也太荒唐了!


    眼看事情的走向越來越離譜,大長公主已經在考慮如何阻止方眾妙過分僭越的舉動。


    忽然,她聽方眾妙笑著說道:“其實我提攜方涵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乃我方氏宗族最後一個男丁。論輩分,我是他的姑母,他是我的侄兒。改天我得找他認祖歸宗。”


    大長公主驚得五官都變了形:“你說什麽?”


    平駿達愣了愣,然後便在心裏大聲叫好。


    一語定乾坤,這就是方眾妙的厲害之處。天下蒼茫,眾生芸芸,問誰氣運最盛,非是帝王,而是這位介於人神之間的國師大人。她的氣運隻需分給方涵一絲半縷,那就是大日淩空,耀眼非凡。


    心聲很快響在半空。


    【氣運來了。】


    【方涵身上的紫氣已凝成巨大煙柱直衝雲霄。我就不信這強盛已極的氣運,你穆雪寒還能假裝視而不見。】


    她這邊話音剛落,穆雪寒就猛然轉頭看向院子某處,眼瞳裏的愁緒全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萬般驚駭和不可置信。


    她視線投注之人不偏不倚,正是方涵。


    然而隻是一瞬,她就把這異樣的目光轉向嚴若鬆和那個寵妾,假裝自己是個被惹怒的正妻。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但方眾妙卻在心裏輕輕柔柔地笑起來。


    【果然……你看得見。】


    衛英彥的心一沉再沉,墜入深淵。原來錯的不是方眾妙,是他這個被愚弄了一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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