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白蕊和史歸林看向忽然爆發的史正卿。


    史白蕊疑惑地問,“大弟,你提豬婆蛇做什麽?車裏有嗎?那東西沒毒,無礙的。”


    史正卿指著自己的腦門,氣哼哼地說道:“豬婆蛇在這兒呢!這麽大一條,你們看不見?”


    史歸林笑起來:“哈哈哈,哥你說什麽呢?你為何管自己叫豬婆蛇?”


    這外號是方眾妙取的!她十成十對齊修說過我是豬婆蛇的話!真是氣煞我也!


    史正卿頭頂冒煙,掀開車簾就想獨自跑迴去找方眾妙好好理論理論。


    跳下車,轉過身,映入他眼簾的卻是崇明酒肆。敞開的大門裏,一群文人墨客舉杯暢飲,談笑晏晏,幾個舞姬旋轉跳躍,絲竹飄飄。


    高高的房梁上,一幅幅書畫垂掛而下,隨風輕擺。最高處的幾幅書畫都出自史正卿之手,備受文人們推崇。


    看見熟悉的場景,史正卿怔在原地。


    後麵的馬車上,史承業掀開簾子探出頭,不耐地問:“彥迴,你傻愣在那裏幹嘛?你還要陪你姐姐迴去收拾東西,莫要半路跑去喝酒。”


    酒肆裏的人聽見聲音轉頭看過來,連忙揮手招喚。


    “彥迴,進來喝兩杯。”


    “史大公子,來嘛來嘛,奴家伺候您。”


    兩個舞姬跑出來,一左一右抱住史正卿的胳膊。


    李天竹也從後麵的馬車裏探出腦袋,看見兒子混不吝的模樣,不由深深歎氣。她算是看出來了,能讓兒子俯首帖耳的女子,迄今為止隻有方眾妙一個。


    那人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把兒子傲慢自負的脾氣完全拿捏。隻可惜方眾妙自始至終都沒看起過兒子,兩人沒那個緣分。


    李天竹頻頻歎息,很是憂心兒子將來的婚事。


    兒子放浪形骸,縱情享樂,不找個有手腕的妻子嚴加管束,他永遠不會收心。


    史承業縮迴腦袋,無奈道,“別歎氣了。他自己不願上進,你說什麽都無用。終究是我們太慣著他。”


    李天竹迴頭瞪了夫君一眼,朝兒子喊道:“彥迴,別喝酒了,我們還趕著去江家。”


    史正卿好似終於迴過神來,推開兩個舞姬,大步走進酒肆。


    李天竹連連喊他,他頭也不迴。


    史歸林跳下馬車,跑進酒肆規勸兄長。今日有正事要辦,不是玩樂的時候。他也是才發現,兄長竟然這麽不靠譜。


    然而,史歸林很快就愣住了。


    隻見史正卿搬來一把梯子,爬上高處,一一摘掉他曾經引以為傲的幾幅墨寶。


    梯子下麵圍滿了人,紛紛問他作何,他一字不答。


    從梯子上下來,他吩咐店家:“找一個銅盆,燒一堆火。”


    店家不敢違逆,很快準備好銅盆和炭火。


    史正卿攤開一幅字,緩緩掃過上麵的內容。


    史歸林伸長脖子一看,隻見字幅上寫著一句詩——何需星芒冷月輝,自是昊天烈日光。


    這絕對是兄長的口氣。自比烈日,狂得不行。


    然而,史正卿看著這幅筆力雄渾的墨寶,竟然自嘲一笑,然後毫不猶豫地把字幅扔進銅盆裏燒掉。


    周圍的文人墨客發出一陣肉疼的驚唿,還有人試圖從火裏抓出字幅,進行挽救,卻被史正卿用畫軸打掉了手。


    他搖搖頭,冷笑道:“無病呻吟,妄自尊大,救它做什麽?”


    他展開又一幅墨寶細看。


    史歸林湊過去,卻見字幅上寫著一句詞:詩仙、酒仙、紅塵仙,憾平生,獨不見吾狂耳。


    謔!口氣好大啊。詩仙、酒仙、紅塵仙平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見識到你的才華是吧?


    史歸林捂著嘴噗嗤笑出聲來。


    史正卿也低低地笑,笑到一半,他容色忽然僵住,頭皮因為極度的尷尬而隱隱發麻。


    那日方眾妙走進酒肆,可曾看見這幅字?詩仙酒仙,史正卿未曾得遇,但紅塵仙不正是方眾妙嗎?她心裏是怎麽想的?她會不會暗暗發笑,會不會覺得這是一條四腳蛇在裝真龍?


    史正卿不敢深想,連忙閉上眼,急急地把字幅扔進火裏燒成灰。


    那豬婆蛇的外號還真不是方眾妙胡亂取的。過去的他,的確是個笑話。


    周圍的文人們又是一陣驚唿,有人拉扯史正卿的胳膊,有人勸他莫要糟蹋藝術,有人問他是不是受了刺激。


    史正卿把字畫一幅一幅丟進火裏,並不迴答。


    恰在此時,門外街道上,一隊飛羽衛打馬疾馳而過,領頭之人正是齊修。他紅袍獵獵,眉眼鋒銳,氣勢駭人。


    一股血腥味伴隨著馬蹄揚起的塵土四散開來。


    顯而易見,齊修又去殺人了,而且殺的還不少。


    喧鬧的酒肆瞬間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一名文人幽幽說道:“殺殺殺,整日就知道殺。整個臨安城都快被這幫飛羽衛殺穿了。”


    史正卿愣愣地看著齊修遠去的背影,迴神之後駁斥道,“他殺的是蠻夷細作,便是殺穿了,殺光了,又如何?”


    旁邊有人奇怪地說道:“你怎麽幫齊修說起話來?你不是最看不起他嗎?”


    史正卿自嘲道,“我們整日裏尋歡作樂,無所事事,卻看不起一個為保國而忙忙碌碌的人。”


    他環視這群朋友,喃喃道,“我日後不會再來了,你們繼續暢飲吧。”


    話落,他轉身離去。


    許多人在身後喊他,而他始終不曾迴頭。


    離開酒肆之後,史正卿走到父母乘坐的馬車邊,對著閉合的車簾鄭重說道:“爹,我想出仕。”


    車內久久無聲。


    史正卿拱手一拜,更為直白地說道:“爹,我要當官。我本不是池中物,為何不能乘風化龍?”


    待他爬到比齊修更為顯赫的位置,拿到更大的權勢,倒要看看方眾妙還敢不敢叫他豬婆蛇。


    車簾掀開,史承業目光如炬地看向兒子。


    史正卿抬眼與他對視,目中再沒有驕傲自負,隻有勃勃的野心和膨脹的權欲。他終於意識到,在這亂世,不為人上人,隻能做草芥。


    是什麽激勵了他?是方眾妙嗎?果然隻有強大的女人才能讓幼稚的男人飛速成長。


    好!


    史承業捋著胡須哈哈大笑。


    他放下車簾,極為霸道地說道,“明日我便送你入朝為官。走上這條路,你絕不能退縮,否則我會看不起你。”


    史正卿忽然有些後悔。怎麽剛下決心,明天就要當官?他真的可以嗎?


    他張了張口,正想說能不能緩幾天,讓我做做準備,卻又聽父親說道:“方眾妙不是與你有約定嗎?她定然時刻關注著你。你若再次退縮,她會更加看不起你。”


    史正卿微彎的脊背立刻挺得筆直,語氣無比堅定:“爹,你兒子不是虛有其表的繡花枕頭。你看著吧,來日我必是這大周的肱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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