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還沉浸在心聲帶來的驚疑與震撼之中。


    方眾妙已站起身,迴到內室,取出一個精美的匣子,裏麵躺著一條漆黑細長,類似肉幹的東西。


    她慎重說道:“這就是海燈,臨安城內隻這一枚。”


    眾人看向匣子。


    心聲同時響起:【一條曬幹的蚯蚓。】


    史承業麵皮微抽,一時之間竟然失去了表情管控的能力。這一幕何其荒謬?何其可笑?


    李天竹呆了半晌才配合地低唿一聲,“這就是海燈?”


    史正卿和史歸林也跟著湊過去細看,裝作非常好奇的模樣,實則心裏的情緒很是古怪。


    為什麽他們竟然陪方眾妙演起來了?長姐會變成這副模樣,難道不是方眾妙導致的嗎?


    然而心聲發自靈魂,不會騙人。方眾妙若是嘴上辯解,招致的隻有懷疑。但她在心裏暗暗製定了找出真兇的計劃,可信度就大大提升。


    配合她似乎成了唯一的選擇。


    史承業站起身,走過去,雙手捧起匣子看了又看,語氣極為嚴肅:“我曾見過琵琶魚,這肉幹的確是它的觸須。方夫人,感謝你慷慨解囊。蕊兒若是能醒,她被毒蛇咬傷的事,我們史家會另行調查。我們不會放過真兇,卻也不會冤枉好人。”


    方眾妙微微合眼,表情淡淡。


    心聲慵懶,卻也嘲弄:【你們眼下不正是在冤枉好人,放過真兇嗎?】


    【毒殺史白蕊的江家父子在你們眼前晃蕩,你們視而不見。我這局外人好心提點兩句,倒成了十惡不赦。】


    【說真話你們不喜,虛情假意你們卻十足信賴。真想讓你們排個隊,在我這兒治治眼睛。】


    史承業低下頭,掩飾麵上的難堪。他無法反駁這些話,因為方眾妙並未當著他的麵說出來。


    而且,他也不知道如何反駁。他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江家父子可能真的做了對不起女兒的事。


    李天竹抹了抹眼角的淚水,擺出悲切的模樣,眸光卻帶著一絲冰冷的審視,瞟向江舒城和江燁。


    史正卿和史歸林暗暗思量,心裏有著數不清的疑團。莫非毒蛇真是江舒城放的?但證據呢?


    就在此時,江舒城忽然開口:“嶽父,這海燈能不能讓我看看?”


    史承業迴頭看他,眼神一瞬間從森寒轉為慈愛,“你又不懂醫術,看它做什麽?”


    江舒城皺眉說道:“不是,嶽父我越看越覺得這肉幹不像什麽海燈,您給我仔細看幾眼。”


    史承業下意識地看向方眾妙。


    方眾妙擺手道,“給他看吧。”


    史承業把匣子遞過去,江舒城雙手接過,撚起肉幹看了又看,嗅了又嗅,滿臉的懷疑。


    方眾妙的心聲帶著濃濃的玩味飄過半空:【諸位,如此怪異的舉動,你們就一點兒也不懷疑?】


    史家人很仔細地觀察著江舒城,卻沒發現他哪裏怪異。


    心聲嘲諷道:【傳說中愛妻如命的江大人,在妻子性命垂危的時候攔截住救命的藥材,在這裏反複地嗅探,反複地查看。這正常嗎?】


    【愛妻如命的人可不會管這藥材是什麽,從哪裏來,味道好不好聞。他隻會不假思索,三催四請,火急火燎地把藥材熬成救命的湯劑,第一時間給妻子喂下去。】


    史家人恍然大悟,眸光全都暗了暗。


    此時再看江舒城反複辨認藥材的舉動,他們才感覺到十足的怪異。江舒城是一點兒也不著急呀!


    黑暗中的史白蕊慘然一笑,滿心的自嘲。看看,這就是“愛她如命”的夫君。


    文氏、喬氏、曹氏紛紛垂眸,遮掩住目中的譏諷。愛與不愛全都藏在細節裏,裝得再好總有露餡的時候。


    江舒城忽然瞪向方眾妙,語氣不善地說道:“方夫人,我看這肉幹不像什麽海燈,倒更像是一條蚯蚓。你莫不是在騙我們吧?”


    江燁一聽這話臉色就變了。他大步走過去,一把奪過肉幹仔細看幾眼,怒氣衝衝地說道:“真是蚯蚓!外祖父,外祖母,你們看!這方眾妙是個騙子!”


    史承業接過肉幹辨認,心裏轉過無數個念頭。


    女婿不急,外孫江燁更是不急。我且試你們一試,看看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史承業抬起頭,眼中冒出怒火:“方夫人,這肉幹上有細細的環紋,的確很像曬幹的蚯蚓,聞著一股土腥味,沒有魚腥味。你能否給一個解釋?”


    方眾妙伸出食指輕觸桌麵,語氣極淡:“我說它是海燈,它就是海燈。”


    心聲狂傲:【要什麽解釋?】


    史承業麵容陰沉下來,周身散發出勃然怒氣。


    江燁抓住良機,連忙勸說:“外祖父,這方眾妙擺明是個騙子!咱們把娘親帶迴家吧?咱們找太醫院的太醫給娘親解毒!”


    江舒城盯著肉幹一直在看,張嘴想說什麽,卻又閉上眼長歎一口氣。


    他好似有許多冤屈想要訴說,卻害怕沒人願意相信自己。


    江燁紅著眼睛看了看江舒城,然後惡狠狠地瞪向方眾妙:“你這個騙子!你想害死娘親,毀了我的家!”


    “我見過你們這種人是如何行騙的。好好的一個孩童,你們偏說人家中了邪,把人家放進蒸籠裏蒸,最後孩子成了一堆爛肉,你們卻帶著主家的銀錢逃之夭夭。你們殺了人,嘴上還信誓旦旦地說什麽命數、天機、卜算!我呸!我娘就是你放蛇咬傷的,我要帶我娘離開這裏!”


    江燁一口唾沫啐出去。


    龍圖早已預判他的唇部動作,豎起托盤擋在他臉前。


    唾沫星子迴濺,噴了江燁自己一臉。


    黛石一拳砸在托盤上,把江燁的鼻子撞出兩管鮮血。


    江舒城臉色大變,立刻衝上去扶起兒子,轉頭怒瞪黛石,手臂揚起似乎想扇巴掌。


    一場鬧劇眼看就要開場,方眾妙淡淡的聲音傳來:“史白蕊性命垂危,你們父子倆好像一點兒也不著急。你們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嗎?拖上三日,你們對史白蕊做的事也就無人知曉了,是也不是?”


    江舒城的手臂僵在半空。


    江燁委屈地大喊:“你血口噴人!”


    然而他們鬧這一場,找遍借口想要帶走史白蕊的舉動,已經加重了史家人對他們的懷疑。


    方眾妙從史承業手中接過肉幹,不疾不徐地說道:“甭管它是什麽,我現在隻問你們,它能救史白蕊的命,你們願不願意將它入藥?”


    江舒城放下手臂,沉聲問道:“如果服下它,白蕊醒不過來呢?”


    心聲嗤笑:【都這個時候了竟然還在計較。愛妻如命的人會把妻子醒不過來掛在嘴邊?會這般不客氣地得唯一能治好妻子的大夫?】


    【這位江大人是巴不得史白蕊快點死啊。】


    齊修眯了眯眼,笑容譏諷。


    史承業等人全都盯著江舒城,如刀的目光好似要將他這張偽善的人皮割開,看看裏麵藏著一個什麽東西。


    方眾妙徐徐開口,“如果服下它,史白蕊醒不過來,我給史白蕊賠命。我隻問你,這藥你用不用?”


    江舒城看向史承業,好似非常擔憂地問:“嶽父,您怎麽說?”


    他的慎重用的不是時候。他越是如此,史承業隻會越心冷。


    史承業垂眸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是蕊兒的丈夫,你拿主意。”


    話落,他心中一陣絞痛。


    嫁出去的女兒怎會是潑出去的水?女兒是他心頭的一塊肉!為了救女兒,他強壓著整個家族來寧遠侯府向一個婦人跪拜。若是女兒能活過來,他甚至願意拿自己的命去抵。


    將心比心,他才更明白江舒城此刻的反應是多麽的違背常理。


    江舒城是真心疼愛女兒嗎?以前史承業沒懷疑過,現在,他眼皮抖了抖,心底翻湧的是沸騰的殺意。


    李天竹愛女如命,更是早已看穿了江舒城的偽裝。她上前一步,語氣不善地叱問,“你還在猶豫什麽?蕊兒都快死了!”


    江舒城內心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些惹人生疑。


    他連忙改口:“用!管它什麽藥,隻要能救活白蕊,我立刻用!”


    方眾妙把肉幹遞過去,玩味道,“那就請江大人和江小公子親手把藥熬出來吧。我相信你們是最想救活史白蕊的人,是不是?”


    江舒城迴望方眾妙漆黑深邃的眼眸,忽然有種被人肆意戲耍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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