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唐莫玄嚐從吾學《廣陵散》,吾每靳,而今絕矣。如若當初教之,現今也當傳於你手。聽廣陵以凝神,聞廣陵之清散,當年令尊追求權勢,急於求成,招致殺身之禍,若學成《廣陵散》,平心靜氣,或而今不至於此。”(唐宇其父唐洛字莫玄)


    唐宇凝視嵇康,卻見嵇康早已毒氣攻心,倒在琴旁,像一個勤學苦練撫著琴睡著的孩子。或許,他想走的從容一些,早就自飲毒酒,早不在乎生死。


    刑台下,成年的嵇紹哭了,哭的像個孩子,哭聲還似能傳染般,前來送行的三千學士哭了,百姓也都不禁鼻酸啜泣,連官兵都偷偷的摸了一把眼淚。


    唐宇在人群中看到了偷偷抹淚的薛藍,她怎麽來了,她為何能來,她明明被自己點了穴道待在客棧。


    唐宇心慌了,又憶起師傅生前一直對自己念叨的那句“沒有留戀的劍客,方能沒有弱點,方能無敵於天下”;想起了母親偷偷給他私房錢的叮囑“不許胡花”,想起親人對他的寵溺,想起父親打他手心的嗬斥“是非對錯,應銘記於心,聖賢哲理,應堅守不忘。”


    “父親,母親,姐姐,爺爺……”唐宇低喃,他想起來了十三歲之前那個對幸福生活無限滿足的他,當時他還是個孩子,為何上天不讓他也葬身那場火海,為何讓他苟活於世至今。


    唐宇內心掙紮,臉色微變,奔向司馬炎的劍勢殺意卻絲毫未變,對,在掙紮的瞬間他便出劍了,劍由心動,一往直前。


    收劍如鞘,唐宇艱難的向洛陽城門的方向走去,他不知他能不能走出去,他不知道他還能走多久,他隻知道他早就被笑薇所傷,致命卻不致死,他之後強行運轉真氣隻為複仇,現在五髒六腑皆痛,撕心裂肺的疼,但是他卻感覺解脫了,他感覺親人們正向他招手。這時候薛藍衝出人群,一把扶住了他,唐宇全身的重量壓的薛藍踉踉蹌蹌,卻攔不住薛藍的關心:“這傷致命不救就真的沒命啦!哥哥,哥哥,別睡!我帶你走!”


    “讓他們走!”


    司馬炎捂住斷掉的尾指減緩疼痛,注視著漸行漸遠漸無影的二人。迴想起唐宇出劍的那句話:每一個降臨世間的孩子,都是上輩子折了翼的天使,不該背負人世的苦楚,望你愛民如子,願你治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


    遊俠們早隨著人群四處散逃,司馬炎也不下令阻止,對著嵇康一鞠躬,之後道:“厚葬之。”


    鹹熙二年(265年)司馬炎襲爵位晉王,數月後逼迫魏帝禪位,國號晉,建都洛陽,改元泰始。(建國後,他采取一係列經濟措施以發展生產,並頒行戶調製,太康年間,西晉出現一片繁榮景象,史稱“太康之治”。)


    265年秋,洛陽皇城上。


    司馬炎極目遠望這大好河山,左手撫摸失去尾指的右手傷疤,“洛陽,真是一個值得懷念的地方。兩年了,值得懷念的人還在這個世上嗎?無論在否,那個承諾我仍舊記得。”


    身旁慧緣高僧雙手合十:“十年練劍,隻為殺人;以殺止殺,以暴製暴之時,頓悟慈悲。吾不及此施主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公元265年,洛陽外城。


    站在木屋門口的薛藍嘟囔道:“一日有十二時辰,一時辰有四刻,一刻有三盞茶,一盞茶有兩柱香,一柱香有五分,一分有六彈指,一彈指有十刹那。一刹那就是一秒鍾。扳著手指頭數兩年有730個日夜,8760個時辰,個刻鍾……那麽長。”


    薛藍晃了晃機靈的小腦瓜,“後麵就數不清了,好龐大。”


    說著,還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盯著劈柴的唐宇,好像他能解答兩年有幾盞茶幾炷香這個疑惑。


    唐宇對她微微搖頭,手頭不停,仍舊不緊不慢的劈柴,就算是握著一把鏽跡斑斑的斧頭,麵對著圓墩墩的木頭,也仍舊保持著劍客專注的姿態,一斧頭下去,力量用的不多不少恰到好處,“噗!”木柴幹脆利落的分成兩半,倒向兩邊。接著,下一刻,下一個昂首挺胸筆直站立的木頭也不甘心的倒下,如此反複,下一個木頭也難逃厄運。唐宇身邊摞著千軍萬馬的木頭“屍體”,好似在向薛藍炫耀這赫赫的戰績。


    “兩年了,感覺漫長而又短暫。”


    唐宇放下手中活計,活動了一下手腕,望向薛藍,想起了兩年前這個背著他逃出洛陽的丫頭。


    唐宇步履蹣跚,走下刑場,身旁離他最近的幾個官兵相互一視,便欲將這送至眼前唾手可得的功勞攔下。


    “刷刷刷”,唐宇連出幾劍,身旁那幾個心思不軌的官兵便倏然倒下,滿臉還停留在上一秒的驚異,他們才剛剛將刀拔出半鞘,就已經人頭分離。


    虎落平陽也難遭犬欺。唐宇一襲白衣也由半身血跡濺成了一襲血衣。不顧傷勢,妄動真氣也使得唐宇不禁再三咳出血跡。這下唐宇真的便是一步一個血印的前行,剛才的震懾也令官兵投鼠忌器,再也不敢輕取妄動,出頭鳥誰都不願再做,高官厚祿也得有命去享,就願等著最後活著分杯羹,再說就算拿下要犯,大頭也是上司拿,盤盤剝削下來的獎賞未必值得自己這條小命。


    官兵一層一層的包圍了唐宇,唐宇向前一步,這個偌大的圓圈便向前一步,迴退半步,自然官兵也緊隨其後,最近的官兵雖與唐宇相距數十米,也忍不住膽寒這股襲人的殺意。外麵的官兵不緊不慢的裏麵擠,壓迫著最裏麵的官兵,裏麵的官兵自然不想去做劍下亡魂,便拚了命的向外擠去。裏外官兵便已暗自較量。


    這時候薛藍竟然閃到唐宇身旁,扶住了他。早在唐宇在刑場望見薛藍偷偷抹淚的同時,薛藍便已經向他靠近,逆著人海,剛開始還很艱難,但一會便穿梭自如,魚一般朝唐宇的地方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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